将柳女送到分拨集散中心后,王国璋又驾车返回了家。
他来到院子里,坐在靠椅上,仰望起了星空。
天空碧蓝如洗,清澈得像平静的太平洋倒扣在空中,蓝得令人心醉。
一团团棉絮状的小云团,孤零零地漂浮在空中,一小团消散了,另一小团又生成了,它们不安地望着院里的主人,又好像换岗般地守护着他。
王国璋坐在院子里,满腹愁绪,神经内科主任的话犹在耳边:
保守估计……工作生活全自理最多三个月,半自理还能撑三个月……接着很可能就进入完全骨化状态,也就是瘫痪在床状态。有些事情,你要尽早安排。
月亮升起来了,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天正好是十六,圆圆的、大大的、亮亮的满月高悬在蓝色的天幕下,洒着银色的光,铺满了整个院子,把王国璋雕刻成了剪影。
沉浸在月光中,王国璋望着蓝天上不多的星星,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那颗星是妈妈,她已过世,回到了天上,那颗最亮的星就是她。
我和妈妈长着一样的面庞,她当过小学校长,当过人民公社妇女主任,一生辛劳,含辛茹苦,为国家为家庭为孩子效力尽力,三十五年后,肺癌竟然复发,夺走了她的生命。
她是否知道我几个月后就要去天国看她,去陪伴她呢?
噢,那一颗星出现了,刚才被云挡住了,才露出来,那是贾爱玲吧?
你离开我才一年三个月零六天,我感觉怎么像是一个世纪?
你走了,突然走了,我的魂也丢了。
你因为什么走的?我竟然不知道,我追凶追到祖国的东西南北,也毫无讯息。
还好,我马上要去找你了,我们虽生离死别,但即将魂归一处。
你不要孤单,不要寂寞,不要害怕,你在那给我找一颗离你最近的星,等着我!
月光越来越亮,两颗星星隐去了,看不见了。
王国璋把视线移下来,望向了西北方向,那是伦敦,女儿留学读书的地方。
她妈妈不幸去世后,女儿说什么也不走了,非要留下来陪爸爸,硬是被王国璋苦口婆心劝了一天,才启程回伦敦。
王国璋送她到机场那天,这个性格像妈妈,才学像爸爸的女孩,抱着王国璋痛哭,死不撒手,快到安检最后时间时,硬被王国璋给推了进去。
王国璋想把女儿拜托给柳家父女,这个没父没母的孩子虽说年龄和柳女相仿,但从辈分上应该喊柳宗苑外公,柳女更会把她当女儿善待的。
三楼卧室的灯光,和月光相互辉映,一齐洒向院子。
王国璋往后仰着头,看着三楼柳女卧室的灯光,久久没有挪开。
爱妻走后,这个令他牵肠挂肚的女孩,是那样纯真,那么可爱。
和她在一起,精神很放松,像做着瑜伽,像听着脑波音乐,疲惫不堪的身心顿时松弛了下来。
她把他从哀痛中拉了出来,现在反过来,他又要将她拉进哀痛。
分手分不了,告诉她实情,太残忍了不说,她肯定会死死地看护住自己,一旦半年后四肢瘫痪躺倒在床,自己连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将终日看着心爱的女人以泪洗面而无能为力,他的女儿会放弃学业回国陪护他,他的王柳留会用稚嫩的声音喊他起来带他玩耍……
他无法忍看柳宗宛越来越苍老的面容,他怎么面对他的亲友、学生、同事来看望他这个活死人,他只能度日如年数着日期静静等待狰狞的死神把他带走……
命运是奇特的,它让两个本不应该有交集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相爱!
情感是无法描绘的东西,它本身没有对错,王国璋唯一怨恨的,是这段生死恋没有给他留下爱的时间。
太残酷了!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我要体面地结束生命,给自己留下一丝尊严,守护住人生的最后体面!
我要让亲人、恋人、恩人彻底解脱,给他们留下美好人生!
我宁愿带着不舍眷恋走,也不能苟延残喘地活在世上,抱憾终生!
把自己还给自己,把别人还给别人,让花成花,让树成树,从此山水一程,再不相逢。
用什么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呢?王国璋设想了多种方案,思来想去,最后的选择——跳海!
他对自己说:所有的生命都源于大海,它幽深而神秘,热烈又奔放!三十九亿年前诞生的单细胞生物,经过一亿年的漫长演变,逐渐进化成为最原始的藻类——单细胞藻类,这就是最原始的生命。
人类也是从鱼进化而来的,我们既然从海洋中走来,那我们就再回到海洋中去。
虽然我的生命短暂,但我的灵魂和躯体跳入了大海,就将和亘古的海洋永生。
海洋是我的身体,海水是我的心潮,海浪是我的声音,海底是我的世界!
他又想到了他的两个墓地,一个是他和亡妻的,一个是他和柳女的,自己拥抱大海后,那儿只能成为衣冠冢。
这也好,以后柳女和王柳留及女儿王诗诗来祭奠,这里没有骨灰这个凝固了生命的灵物,没有死亡的阴影,没有触景伤情般的疼痛。
有的只是鲜活的、带有他生命磁场的衣帽,使人感到还和活着的他在一起,那帽子上有她们的吻印,那衣服有他的淡淡烟草味,那上面都有他的气息。
乌云从四周向月亮围上来,几小时前还湛蓝的天空变得灰暗了。
月亮不时拂开挡住它的乌云,一次次钻出来,但越来越多的黑云彻底将一轮明月围死。
月儿不屈,还是将那巨大云团的顶层和四周洒上了橘黄色的光。
夜深沉,王国璋翻了下腕表,已是凌晨,可以去接柳女了。
他将车停得稍远些,拨通了电话:“清场了吗?”
电话里传出柳女朗朗的声音:“快了,快结束了,请稍等一下。”
她今天很开心,很幸福,这是男人几个月以来的专程送她接她,虽说分床睡两个多月了,双方也很少有亲昵动作,但毕竟还住在一起。
虽然男人处处抗拒,但柳女坚信:他的白马王子早晚肯定会策马飞来,将她抱起,奔向爱的海洋。
下班的铃声响了,白马没有跑来,柳女倒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大叔老公,快带我回家,我要你搂着我睡觉!”
可能是王国璋已决定要跳海,可能觉得自己时日不多了,要尽可能多地给柳女一些关爱。
也可能是对她歉疚愧对,今晚王国璋把被子从二楼抱到了三楼。
柳女见状脸红了,面如桃花,她的心狂跳不已:“大叔老公,想通了,今晚要和小女子结婚呀?”
“小姑娘,想哪儿去了?当一把手以来,干得非常好,上来给你鼓鼓劲!”
“大叔,鼓劲别光上面鼓呀,下面也要鼓!”
“小姑娘,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是有病,不行吗!”
“我的好大叔,不试怎么知道?我看以前,你雄起得厉害着呢!”
“到了关键时刻小弟弟就当逃兵了,小姑娘,给大叔留点自尊吧!”
“大叔老公,我怎么就不信呢?”
“我好歹也是大叔,也是师傅,别让我太难堪。今晚咱们两个被筒,我搂着你睡,好吗?”
“唉……”柳女长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