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棱镜”的初啼暂时迷惑了“秩序之瞳”,但流云界内部,一种更诡异、更深层次的“异响”却开始发酵。这异响并非来自外部威胁,而是源于“沉默交响”战略核心构件自身——“熵池”网络在长期、高负荷、特别是经历了“幽光避障”和应对“秩序之瞳”扫描的复杂模式切换后,其底层规则循环开始出现难以解释的递归现象。
(承)
最初的异常报告,来自一座位于流云界星系第三行星轨道外侧、代号“寂海-7”的熵池。其常规监测日志中,出现了一段长度仅为0.0003秒的规则演算冗余。这段冗余本身不包含有效信息,但其结构模式,与七十二小时前该熵池处理的一段来自凋零触须边缘扫过的“规则解构残响”数据,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仿佛回声但又经过扭曲的“递归相似性”。就像一段声音被录下,播放时又录入了新的背景音,再次播放,如此反复,逐渐失真却仍能辨识源头。
“源核”立即隔离了“寂海-7”,并全面检查网络。令人不安的是,类似的、极其微弱的递归现象并非孤例,在超过百分之三十的熵池中都发现了痕迹,只是程度和表现形式不同。有的表现为能量流循环中无法完全消除的谐波余量,有的则是空间稳定参数出现周期性的、低于检测阈值的微小偏移。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与熵池曾经处理过的、特别是来自“凋零”或“秩序之瞳”相关的“高规则压力数据”有关,并且这种递归正在以极慢的速度自我强化,仿佛这些外来规则的“印记”正在熵池的深层结构中缓慢“生长”或“复制”。
“这不是故障,”“源核”经过超限度的静默计算后得出结论,【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记忆效应’或‘感染’。熵池作为高精度的规则-能量转化与缓冲器,其运作本质上是对宇宙局部规则的深度介入与‘消化’。在‘消化’凋零(趋向绝对无序)或秩序之瞳(高度有序探测)这类极端规则表达时,其自身结构不可避免地被‘印刻’了对方的某些特征。这些特征原本应被转化消除,但似乎……留下了无法彻底磨灭的‘递归刻痕’。它们在系统的自循环中微弱地自我指涉、自我放大。】
韩立感到一阵寒意:“这意味着什么?长期下去,这些熵池会变成什么?微型的凋零节点?还是秩序之瞳的探测信标?”
“更糟糕的可能性是,”“林玄的声音介入通讯,他刚刚结束与几位状态稍好的‘镜守’的意识链接,脸色有些苍白,“这些递归刻痕可能会在某种条件下发生‘共振’,或者……吸引其‘源头’的注意。我们用来隐藏自己的工具,可能正在变成泄露我们位置、甚至改变我们本质的‘特洛伊木马’。”
这个发现动摇了“沉默交响”战略的一个技术基石。熵池网络如果不能安全地处理极端宇宙现象的信息残留,那么文明的“沉寂化”就无从谈起,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转)
就在最高战略会议为熵池递归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信号被捕捉到。这一次,信号并非来自任何熵池或人造设备,而是来自流云界星系外围,一片理论上空无一物、连星际尘埃都极其稀薄的虚空区域。信号本身极其微弱,是一种超低频的规则波动,其核心频率甚至低于宇宙背景辐射的涨落。但它携带的信息模式,却让“源核”和林玄都瞬间僵住。
那信息模式,与熵池中出现的“递归刻痕”中,属于“凋零”的那部分特征,有着高度相似性,但更加……“原始”,也更加“深邃”。它不像凋零触须那样带有明确的活动性和侵蚀目的,更像是一段记录、一个烙印、一声来自久远过去的……叹息。
“调集所有‘棱镜’预备学员,以及状态允许的‘镜守’,”“林玄立刻下令,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我需要构建一个临时的、高灵敏度的‘深层规则谛听阵列’。‘源核’,将我们所有关于凋零、秩序之瞳以及熵池递归的数据,作为密钥和滤波器。我要‘听’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韩立没有阻止。他知道,常规探测手段对那种层次的信号无能为力,而林玄提出的方法风险极高,可能会暴露位置,也可能对参与者造成更严重的意识侵蚀。但熵池的递归问题如同悬顶之剑,他们必须弄清楚这虚空中的“回响”究竟是什么。
在高度紧张的七十二小时准备后,一个由林玄主导,九名“棱镜”学员和三位状态最稳定的“镜守”(包括经过强化治疗、已能有限度参与外部协同的静渊)共同构成的意识网络,在绝对物理和规则屏蔽的“观微台”最深密室中展开。他们不再向外映射或折射,而是将感知凝聚成一根极细、极锐的“探针”,以熵池递归数据为“识别码”,小心翼翼地“刺”向那片传来异常波动的虚空。
最初是无边的寂静与虚无。然后,感知的“探针”仿佛触及了一层无形的膜。紧接着,并非通过声音或图像,而是一种直接的、规则层面的“灌注”,海量的信息洪流冲刷而来!
那不是攻击,也不是通讯。那是一种……“呈现”。
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物体,不是一个存在,而是一片无法用三维空间描述的、复杂的“规则拓扑结构”。它仿佛是无数宇宙基本常数相互交织、碰撞、湮灭又重生的“坟场”,又像是一切有序趋向无序的终极过程的“凝固瞬间”。凋零的“冷寂”本质在那里只是其中一个显眼的“色调”,秩序之瞳那种对“绝对一致”的追求则是另一种扭曲的“纹路”。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难以名状、但同样令人感到本能畏惧的“规则极端态”烙印在其中。
这结构并非活物,没有意识,但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对正常时空规则的巨大“压力”和“污染源”。它像是一个宇宙的“伤疤”,或是一个沉积了所有“规则毒性”的“深海淤泥层”。而熵池处理凋零等威胁时,如同从这条“污染河”中取了一瓢水进行净化,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河水的“性质”,并将微量的“毒性记忆”带回了自身系统。
“虚空神殿……”静渊的意识在洪流中艰难地传递出一个颤抖的词语片段,这不是他已知的知识,而是那结构“灌注”信息时附带的、一个古老的、似乎来自多个已消亡文明共同残留认知的“标签”。
(合)
意识链接被强行中断。所有参与者,包括林玄,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精神萎靡和规则感知紊乱。静渊再次昏迷,其他几位“镜守”状态恶化。但这次冒险获得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那不是敌人,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敌人。”“林玄在医疗舱中,强忍着灵魂层面的恶心感,向韩立和‘源核’核心逻辑单元汇报,“那是一个……‘宇宙规则极端态沉淀层’。我们可以称它为‘虚空神殿’、‘规则坟场’或者‘毒性记忆库’。凋零、秩序之瞳,可能还有许多我们尚未遭遇的宇宙级现象,其根源或‘高浓度投射区’,都与那个‘神殿’有着某种联系。熵池的递归,是因为我们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轻微‘连接’上了那个层面的‘污染’。”
“我们该怎么办?”韩立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放弃熵池技术?可没有熵池,‘沉默交响’的物理基础就崩塌了。”
“不,”“林玄喘息着,眼中却燃起一种近乎狂热的理智之光,“我们要……升级它。既然无法避免‘沾染’,那就学会‘隔离’与‘转化’。我们需要为熵池网络设计一套基于‘棱镜’原理的‘规则毒性过滤与无害化递归回路’。不是试图彻底消除递归刻痕,而是引导它们在封闭的、自我消解的循环中‘舞蹈’,最终沉淀为一种稳定的、无害的‘规则背景装饰品’。甚至……我们或许可以尝试,主动从‘虚空神殿’的‘低毒性边缘区’汲取极少量的、特定的规则极端态样本,进行研究,以更好地理解我们的敌人,乃至……理解宇宙规则本身的‘阴影面’。”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主动去接触“毒性”,只为学会更好地与“毒”共存,甚至利用对“毒”的理解来强化自身。
“这需要时间,需要更深刻的‘棱镜’理论,需要我们对自身规则操控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精微程度。”“源核”评估道,【成功率无法预估。风险等级:灭绝级。】
“但我们有的选吗?”韩立看着监测屏幕上那些熵池递归参数缓慢而坚定上涨的曲线,又看了看医疗舱中昏迷的静渊和其他先驱者,“‘沉默交响’不是逃避,而是最深层次的融入。如果宇宙本身就有‘阴影’和‘毒性’,那么真正的‘低语’,就必须包含如何与这些阴影共处、甚至从中汲取智慧的音节。否则,我们的‘寂静’永远是脆弱的,一触即溃的假象。”
他最终拍板:“启动‘深渊棱镜’计划。目标:在绝对控制的前提下,研究熵池递归的本质,并开发出安全处理乃至有限利用‘规则毒性’的技术路径。林玄,你负责理论构建和意识网络协调。‘源核’,你负责所有安全阀设计和极限模拟。这是我们为‘永恒低语’必须支付的……更深邃的代价。”
流云界的试验,再次向着无人涉足的黑暗深水区挺进。文明的“低语”,不仅要学会在阳光下细不可闻,更要学会在深渊的边缘,吟唱出不被黑暗吞噬的、属于自己的旋律。那“虚空神殿”的沉默回响,究竟是葬钟,还是……通往更高层次理解的敲门砖?答案,藏在最危险的探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