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晨曦艰难地穿透云层,将青州城巍峨的轮廓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城门刚刚开启,等候入城的贩夫走卒、行旅客商正排着队,接受守城兵丁漫不经心的盘查。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了沉闷的震动。
起初细微,继而清晰,最终化为一阵滚雷般的轰鸣,由远及近,震人心魄。
城门口的人群骚动起来,纷纷伸长了脖子向西望去。只见官道尽头,尘土扬起如龙,一队玄甲红袍的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阳光照在他们冰冷的甲胄和森然的刀鞘上,反射出刺目的寒光。为首一将,面色沉毅,目光如炬,正是河东路提点刑狱公事韩擎!宋安紧紧跟随在其侧后。
“是……是提刑司的缇骑!”
“我的天,出什么大事了?”
人群惊呼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退避,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守城军官见状,脸色大变,慌忙上前,尚未开口询问,韩擎已然勒住战马,根本无需验看文书,其威严气势便已说明一切。他目光扫过城门,声若洪钟:“本官韩擎,奉旨提点河东路刑狱!青州府尹、通判何在?!”
那军官腿肚子一软,几乎跪倒,颤声道:“回……回禀大人,府尹大人前日赴省城述职未归,庞……庞通判应在府衙……”
“带路!府衙!”韩擎毫不拖泥带水,马鞭一指。
铁蹄不停,如同旋风般冲入青州城,径直朝着府衙方向而去,留下身后一片惊惶与议论。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身狼狈、却眼神锐利的宋慈,正从城南一处僻静的、靠近城墙根的破损水道口悄然潜入城内。他昨夜在山中艰难跋涉,凭借对方向的精准把握和过人的毅力,终于在天亮后绕回了青州。他刻意选择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入口,避开了所有可能被监视的城门和主干道。
一入城,他便敏锐地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街面上似乎比往日多了几分紧张,一些穿着公服却不是寻常衙役的人在四处张望。他心知,这必然是庞吉和赵贽派出的眼线,仍在搜寻他的下落。
他必须尽快找到韩擎!或者,至少要将怀中的物证送到安全之处。
宋慈压低斗笠,沿着墙根阴影快速移动,试图先返回客栈取出藏匿的其他文书,再设法打听韩提刑是否抵达。然而,刚穿过两条小巷,他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从前方巷口传来。
“仔细搜!各个客栈、车马行,都不能放过!老爷有令,务必找到那个外乡人!”
是庞吉的人!他们正在全城搜捕!
宋慈立刻闪身躲进一处堆放杂物的死角,屏住呼吸。几名彪悍的家丁手持画像(显然是依据昨日在车马行附近的印象绘制),骂骂咧咧地从巷口跑过。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对方已然狗急跳墙,不惜动用大量人手在城内进行地毯式搜查。客栈是绝对不能回去了。
现在该怎么办?韩擎是否已经入城?若已入城,此刻应在府衙。但府衙必然是庞吉势力最集中的地方,自己贸然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宋慈心念电转,思索对策之际,一阵极其威严、穿透力极强的喝令声,隐隐从城中心府衙方向传来。那声音蕴含着官威与力量,绝非寻常官吏所能发出!
韩擎!他到了!
宋慈精神一振!但随即,更大的危机感袭来。庞吉此刻必然也在府衙,韩擎的突然到来,定会使其惊惧,进而可能促使他采取更极端的措施——比如,立刻销毁所有证据,甚至对自己进行最后的灭口!
必须立刻让韩擎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的东西,并阻止庞吉毁灭证据!
宋慈目光扫过巷子,看到不远处一个正在玩耍的、约莫七八岁的乞儿。他心中一动,迅速从怀中取出那包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泥土样本,又撕下一片干净的内衬衣角,咬破食指,用鲜血在其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物证在此,速救石娃,西山有埋尸地。” 他将血书与油布包叠在一起。
他快步走到那乞儿面前,蹲下身,将东西塞进他手里,又拿出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低声道:“小兄弟,帮我把这个送到府衙门口,交给今天早上刚来的、最大的那位骑马的官爷。这些钱给你买饼吃,事成之后,还有重谢!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那位最大的官爷手里!快去!”
那乞儿看着手中之物和铜钱,又看看宋慈急切而诚恳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抓起东西,像只小老鼠般灵活地钻出小巷,朝着府衙方向跑去。
这是目前唯一可行,也是最快能将信息传递出去的方法!成败,在此一举!
青州府衙内,气氛剑拔弩张。
韩擎高坐正堂,面色冷峻。庞吉站在下首,强作镇定,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万万没想到,提刑官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突然!
“韩大人突然驾临,下官有失远迎,不知……”庞吉试图寒暄。
韩擎直接打断,开门见山:“庞通判,本官接到密报,指证你妻弟赵贽所营之盛源矿,涉嫌拐卖人口、虐杀矿工、草菅人命!更有府衙官吏涉嫌包庇纵容,隐匿卷宗!此事,你可知情?!”
声音如同惊雷,在堂内炸响。庞吉脸色瞬间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大人!冤枉!绝无此事!”庞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凄厉,“定是有人恶意中伤!那盛源矿乃是合法经营,偶有矿难,亦按律赔偿,何来虐杀之说?下官……下官对此毫不知情啊!”
“毫不知情?”韩擎冷笑,“那为何有关失踪案卷宗被无故封存?为何告状百姓屡屡被阻?庞通判,你身为通判,执掌刑名诉讼,一句不知情,就想推脱干净吗?!”
就在庞吉支支吾吾,试图狡辩之际,一名亲随快步走入,在韩擎耳边低语几句,并将一个油布包和一片带血的衣角呈上。
韩擎展开血书,目光一扫,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看向庞吉,将那血书和油布包重重拍在案上!
“庞吉!你看这是什么?!物证在此!你还有何话说?!来人!即刻拿下庞吉,查封所有卷宗账目!另派一队人马,随宋安速去西山,按图索骥,搜寻埋尸地,缉拿赵贽及所有涉案人等!不得有误!”
“遵命!”麾下缇骑轰然应诺,如狼似虎般上前,将瘫软在地的庞吉革去官帽官服,当场羁押!
宋安更是心急如焚,接过韩擎递来的、绘有大致方位的地图(由宋慈血书提示及他自身探查记忆结合),立刻点齐一队精锐,冲出府衙,直扑西山!
雷霆之怒,已然降临!青州的天,要变了!
而此刻,仍在巷中隐匿的宋慈,听到了府衙方向传来的、代表着权力更迭与罪恶清算的喧哗与兵马调动之声,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
他知道,自己这场孤身涉险的豪赌,赢了第一步。
但他依旧没有现身,只是将身形更深地藏入阴影之中,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因为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赵贽尚未落网,更多的证据需要挖掘,而他自己,仍需等待最合适的现身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