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行,尘埃落定。
归途的云头上,气氛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哪吒正盘膝坐在一堆金光闪闪的宝贝中央,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左手拿着一枚东海特产的避水珠,对着阳光照来照去,右手则把玩着一个不知从哪个龙王私库里顺来的珊瑚玉如意,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这些从龙宫搜刮来的玩意儿,品质虽然比不上他师父元始天尊的赏赐,但胜在量大,而且造型新奇,足够他回去跟金吒木吒吹上几百年牛了。
“嘿嘿,这下发了,真的发了!”
哪吒抱着一根万年玄铁炼制的长戟,爱不释手地蹭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另一边,秦风则显得淡然许多。
他手中正把玩着那枚布满裂纹的祖龙珠,神念沉入其中,仔细感悟着那来自龙汉大劫之前的苍茫古老气息,以及其中蕴含的一丝破碎的本源法则。
这东西对如今的龙族而言是镇族至宝,但对他来说,也仅仅算是一个不错的藏品,或许能在日后推演水系法则时,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参考。
云头的两端,一个喧闹,一个沉静,泾渭分明。
唯有夹在中间的石矶,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有看那些琳琅满目的法宝,也没有打扰正在研究祖龙珠的秦风,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有些飘忽地望着远处飞速倒退的云海。
从东海水晶宫出来后,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沉默得有些反常。
那张万年冰封的清冷脸庞上,此刻却笼罩着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水晶宫内的一幕幕。
先是天庭使者太白金星卑躬屈膝,在秦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紧接着是四海龙王纳头便拜,俯首称臣,将整个龙族的命运都交到了这个男人手中。
再然后,是那四位风姿各异,娇艳动人的龙女公主,鼓起勇气,用最纯粹也最大胆的方式,向他表达着自己的爱慕之情。
最后,是秦风那句云淡风轻的“建立神庭”,让整个龙族都为之疯狂。
这一切,都像是一幅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画卷的中心,永远是那个白衣胜雪,神情淡然的男人。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无论是圣人法旨,还是天庭玉帝,亦或是四海归心,都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风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石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秦风的侧脸上。
棱角分明的轮廓,淡然如水的眼神,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从容与霸道。
这是一个光芒万丈,注定要站在洪荒之巅的男人。
可自己呢?
石矶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自己不过是骷髅山上一块历经万年才侥幸化形的顽石,除了跟脚还算过得去,一身修为在偌大的洪荒之中,根本排不上号。
若不是他的出现,自己恐怕早已在太乙真人的九龙神火罩下化为灰灰,连真灵都上不了封神榜。
曾几何时,她以为能跟在他身边,为他端茶倒水,为他打理洞府,就是最大的幸福。
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正在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被无限拉大。
他的世界,是圣人博弈,是天庭俯首,是建立神庭的无上霸业。
而自己,似乎永远都只能站在他身后,仰望着他的背影。
就连那些龙女,都比自己更有用处。
她们身后代表的是整个龙族,是四海之力,是未来神庭的肱骨之臣。
而自己……除了能给他泡一杯茶,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不安全感”的东西,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了她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
她看着秦风,看着他身边那个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哪吒,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外人。
下意识地,她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云头的边缘挪了挪,离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又远了一丝。
回到骷髅山青石宫。
洞府还是那个洞府,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变化。
石矶依旧像往常一样,麻利地为秦风和哪吒收拾好了起居。
她将从东海带回来的各种灵果分门别类地摆好,又用山顶的清泉泡上了一壶上好的云雾仙茶。
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然而,秦风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以往,石矶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总会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一些山中的趣事,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可今天,她却沉默得可怕。
整个洞府里,只有哪吒在“叮叮当当”地摆弄着他的战利品,发出的噪音。
“石矶姐姐,你看我这个法螺,敖广那老龙王说,只要一吹,就能让千里之内的虾兵蟹将全都听我号令,是不是很威风!”
哪吒举着一个海碗大小的金色法螺,献宝似的凑到石矶面前。
“嗯,很威风。”
石矶的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眼神却没有聚焦在哪吒的法螺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你再看这个!”哪吒又拿起一串明珠,“这是南海龙女送的,叫‘鲛人泪’,戴在身上能辟火驱尘,比我师父给的那个破道袍好用多了!”
哪吒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的新玩具。
石矶只是偶尔“嗯”一声,作为回应,心思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秦风端起石矶刚刚泡好的茶,抿了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她身上。
他发现,她今天站的位置,离自己远了三尺。
她为自己续茶的时候,手臂伸得很直,刻意保持着距离,不像以前那样,总会不经意地贴近。
甚至当自己的目光看过去时,她的眼神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躲闪开,不敢与自己对视。
那种曾经只属于他一人的亲昵和依赖,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恭敬。
秦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何等的修为,神念一扫,便能洞彻九天十地,又怎会看不穿一个人的心事。
他知道,东海之行,自己的光芒太过耀眼,让这个外表清冷,内心却敏感如水晶的石头美人,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心结。
这种东西,比任何强大的敌人都要麻烦。
外力无法干涉,丹药无法治愈,只能靠自己解开。
或者说,由系上这个结的人,亲手为她解开。
秦风没有选择当场点破。
有些话,大庭广众之下说,效果会大打折扣。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环境。
接下来的数日,洞府中的气氛依旧如此。
石矶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管家,将洞府内外打理得一丝不苟,却也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脸上再也看不到往日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哪吒这个混世魔王,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不止一次挠着头问秦风:“秦风大哥,石矶姐姐是不是生我气了?为什么她最近都不爱搭理我了?”
秦风只是笑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
直到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
秦风正在洞府内闭目打坐,神念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座骷髅山。
他“看”到,石矶在帮哪吒盖好被子后,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出了青石宫。
她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顺着山路,一步一步,走到了骷髅山的最高峰。
夜风微凉,吹动着她青色的宫装,裙袂飘飘,宛如随时都会乘风归去的广寒仙子。
她找了一块干净的青石坐下,双臂抱着膝盖,将下巴轻轻搁在上面,就那样怔怔地望着天上那轮清冷的明月,一动不动。
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身上,将她本就清美的脸庞,映照得更加苍白,也为她孤独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化不开的落寞。
在她的心中,或许,自己就像是天上的那轮明月。
看起来很美,却遥不可及,散发着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光。
青石宫内,秦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时机到了。
有些心结,拖得越久,便会扎得越深。
他从蒲团上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一晃,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