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小院屋内的清冷与晦暗。
韦仕缓缓睁开眼,眸中最后一丝精光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营造出来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空洞。
他周身的气息,被《百艺宝鉴》推演出的秘法、和自身强大的神识精准操控,显得虚浮不定,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又会“失控”地逸散出一丝驳杂紊乱的波动,完美模拟出“道基受损,修为不稳”的濒临崩溃表象。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甚至透着一丝不健康的淡紫,仿佛重伤未愈,又似心力交瘁。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嘴角勾起一丝只有自己才懂的冰冷弧度。
“火候到了。”
他取出一枚劣质玉简,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且不稳的灵力,刻意将字迹刻画得歪歪扭扭、深浅不一,仿佛书写者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玉简内的内容,是他字斟句酌、反复推敲的“退宗申请书”。
那真是句句卑微,字字泣血。
药园弟子韦仕谨呈:
弟子资质鲁钝,悟性奇差,苦修数载,寸功未进,实愧对宗门栽培。
全赖龙师祖昔日垂怜,赐药园差事,方得苟延。今师祖蒙难,弟子如失怙恃,惶惶不可终日。
然弟子无能,未能守业,反累宗门资源遭损,此罪一也。
近日急于求成,操作失当,致使所辖薄田灵气尽失,灵植枯败,酿成大祸,此罪二也。
而今每每运功,气海翻腾,经脉刺痛,恐道基已损,仙路断绝。
弟子实无颜再留,虚耗米粮,恳请宗门垂怜,准弟子卸职归凡,了此残生。
叩首再拜!
通篇情真意切,将一个修行无望、闯下大祸、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失败者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他默诵数遍,备好道具,确保每一处情绪都能瞬间调动。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屋门,步履“蹒跚”地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他脸上,更显得面色惨白,模样萎靡。
他并未直接前往管事处,而是先“习惯性”地一步一挪,“蹭”到了那十亩薄田边。
田里的景象,堪称惨烈。
那是他过去一段时间“精心”操作的成果——黄芽谷的苗株东倒西歪,稀稀拉拉,叶片枯黄卷曲;田里泥土板结,毫无灵气可言,与旁边其他杂役弟子哪怕收成不佳、却至少整齐的田地,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几个早起的杂役弟子正巧路过,看到他呆立田边,对着那一片“惨状”发愣,不由得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啧,又来看他的‘杰作’了…”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十亩灵田,硬是给种成了死地…”
“听说昨天王管事路过,看了直摇头…”
“没了药园,连这点薄田都守不住,真是废到家了…”
“看他那样子,离死不远了吧…”
这些议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韦仕耳中。
他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些话刺中了心窝。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触碰一株彻底枯死的谷苗,肩膀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发出极力压抑的、低沉的呜咽声。
这悲苦无助的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坐实了他因“重大失误”而彻底崩溃的印象。
良久,他才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一步三晃地,朝着杂役管事处的方向挪去。
那背影,萧索落寞到了极点。
来到管事处外,已有数人排队。
韦仕默默地排在末尾,低垂着头,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引得前面的人回头看他,目光中带着嫌弃与怜悯。
轮到他时,杂役管事抬起头,一看是他,眉头立刻不耐烦地皱起,语气冷淡:“何事?”
韦仕仿佛被这冷淡惊得一哆嗦,他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几乎呈九十度,双手微颤,高举那份玉简和身份令牌,声音沙哑,如同破锣:
“弟子韦仕,恳…恳请管事大人…垂…垂怜…”
他仿佛气力不济,话语中断,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病态的潮红。
管事厌恶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事!”
韦仕像是被吓到,身体一抖,努力平复呼吸,开始用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语调,几乎是泣不成声地陈述玉简上的内容。
他从自身“愚钝”,说到龙师祖“恩情”,从失去依靠的“惶恐”,说到药园被夺的“自责”,再到种坏薄田的“罪过”…每一段陈述,都伴随着身体的颤抖、语言的哽咽、以及仿佛随时会崩溃的绝望。
当说到“道基受损,仙路已绝”时,他终于“忍不住”双手遮眼,失声痛哭,泪水划过苍白的面颊:
“弟子…弟子实无颜再留于宗门…虚耗米粮…恳请大人开恩…准弟子…准弟子归去吧…呜…”
空气中似乎飘过微弱的老黄姜味道。
他保持着深深作揖的姿势,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只剩下卑微的祈求。
整个管事处鸦雀无声。
所有在场的弟子,都愣愣地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先前那些鄙夷和嘲笑,逐渐一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默和隐隐的同情。
即便是最刻薄的人,此刻也觉得心头有些发堵。
那杂役管事,早已收到丹堂方面“此子无用,不必挽留”的暗示,此刻看着韦仕这副凄惨欲绝、明显“道心崩溃”的模样,心里头的那点不耐烦,也化为了彻底的轻蔑与打发麻烦的急切。
他粗略扫了一眼玉简那“字字血泪”的内容,“嗯”了一声,语气却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平淡:
“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然你自知闯下大祸,道心已损,留下也确实无用,徒增烦恼!”
他挥了挥手:“此事非我能独断,需上报执事堂并呈丹堂、灵植堂核准。你且回去,静候消息吧!”
韦仕“如蒙大赦”,又似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用细若蚊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道:“…是…多…多谢管事大人…恩典…”
他“艰难”地直起腰,接过身份令牌,脚步踉跄地转身,在一众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如同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地“挪”出了管事处。
那背影,充满了被世界遗弃的绝望与悲哀。
回到冰冷的小院,关上房门。
外表所有的悲苦、绝望、卑微如同潮水般褪去,韦仕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一片冰冷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一丝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搓搓手,从储物袋拿出两块切开的黄姜。
“这老姜,还真辣,差点眼泪都止不住。”
他把黄姜扔到屋角,“戏,差点演过头了,不过已是足够。”
他低声自语,“接下来,便看你们如何‘恩准’了。”
小院内,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好戏开场前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