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研的日子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着日期临近,那根弦也越绷越紧。苏和明显地焦躁起来,原本规律复习的节奏被打乱,时常对着一道题反复验算却无法安心,夜里也开始辗转难眠。巨大的精神压力甚至影响了她身体的规律,一向准时的月经也提前造访,伴随着比以往更甚的腹痛和疲惫,这无疑让她本就紧张的神经更加脆弱。
梁远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深知宿舍环境嘈杂,六个女孩都面临着巨大压力,相互影响之下,很难有真正宁静的片刻。在距离考试只剩最后一周时,他态度坚决,几乎是半强制地将苏和从宿舍接回了公寓。
“最后几天,必须保证绝对的休息和安静。”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苏和无法拒绝的关切,“家里什么都方便,你什么都别管,只管安心复习和睡觉。”
从那天起,梁远清仿佛也进入了一种特殊的“备考”状态。他尽可能地推掉了所有非必要的加班、应酬甚至学术会议,将晚上的时间完全空出来留给苏和。书房里,两人各占一方书桌,一盏灯,两种专注。他处理他的论文和邮件,她啃她的法学理论和案例分析,空气中只有书页翻动和键盘敲击的细微声响,构成一种奇异的和谐与安宁。
然而,梁远清的“备考”远不止陪伴。他重新系上了那条苏和常用的围裙,对照着手机里收藏的营养食谱,开始在厨房里笨拙却又极其认真地忙碌。他不再满足于简单的家常菜,而是研究起如何搭配才能既营养均衡,又易于消化,适合考前紧张的肠胃。鲫鱼豆腐汤炖得奶白,清蒸鲈鱼火候恰到好处,菠菜猪肝粥熬得软糯喷香……每一餐,他都计算着时间,确保苏和放下书本就能吃到温度适口的饭菜。
“来,和和,先把这碗汤喝了,补充蛋白质。”
“这个知识点我再用个案例帮你梳理一下,你看……”
“头还晕吗?我帮你按按,放松一下再继续。”
他不仅是生活上的后勤部长,更是学术上的定海神针。苏和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或者陷入某个知识点的牛角尖时,他总是她第一个求助的对象。他会放下手头的工作,拿起她的书本,用最深入浅出的方式,将复杂的理论抽丝剥茧,帮她打通关节,将分散的知识点串联成网。他的讲解清晰、逻辑严密,总能精准地击中她困惑的核心,让她茅塞顿开。
夜晚,当苏和结束一天的学习,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头脑的混沌准备入睡时,梁远清的“工作”还未结束。他会让她舒服地躺好,用温热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摩她的头皮和紧绷的太阳穴,缓解她用脑过度的胀痛。接着,会仔细地帮她放松僵硬的颈椎和肩膀。在他的按摩下,苏和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呼吸变得均匀,才能沉入难得的深度睡眠。
苏和沉浸在最后的冲刺中,并未察觉,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宁静港湾的男人,正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压力。梁远清的紧张,丝毫不亚于她。他不仅要关注她的复习进度、心理状态、身体健康,还要处理自己繁重的教学与科研任务。巨大的精神负荷,加上冬日阴冷潮湿天气的诱发,他那原本趋于稳定的腰伤,再次蠢蠢欲动,如同蛰伏的野兽,开始露出狰狞的爪牙。
后腰深处熟悉的酸胀和刺痛感日益清晰,久坐之后站起来时,左腿的麻木感也愈发明显。但他不能倒下,至少在苏和考试结束前不能。他开始悄悄地、再次加大了止疼药的剂量。药瓶被他藏在了书柜最隐蔽的角落,服药的时间也总是选在苏和专注看书或者深夜她熟睡之后。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走路时刻意控制步伐,不让她看出异样,只有在背对她或者独自在书房时,才会忍不住用手死死抵住后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因强忍痛苦而紧紧锁住。
终于,决定性的两天到来了。考场外,寒风凛冽。梁远清将苏和送到考点,仔细检查了她的准考证、身份证和文具,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别紧张,正常发挥就好,我等你。”
苏和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转身汇入了入场的人流。
第一天上午的政治考试,苏和感觉还算顺利,客观题都在复习范围内,主观题也言之有物。下午的英语是她的强项,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晚上,梁远清没有多问考试细节,只是准备了更清淡的晚餐,陪她散了一会儿步,早早催她休息。
第二天的两门专业课才是真正的硬仗。题目灵活,题量巨大,尤其是那本让她“深恶痛绝”的《法律社会学导论》相关的论述题,角度刁钻,极其考验理论功底和综合运用能力。考场里,笔尖划过答题纸的声音沙沙作响,如同战场上的厮杀。
苏和绞尽脑汁,调动起全部的知识储备,结合梁远清平时点拨的思路,艰难地组织着答案。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当她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时,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后背也湿了一片。虽然有些题目答得并不完美,甚至有些吃力,但好在平时梁远清辅导得法,基本要点和理论框架她都清晰地掌握住了,大部分题目都稳稳地踩在了得分点上。
交卷铃响,走出考场,冬日苍白的阳光照在脸上,苏和有一种虚脱般的轻松。结束了,无论结果如何,她拼尽了全力。考场外她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电话也不接,她慌了。
她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当她用钥匙打开家门,屋里却是一片异样的安静。没有预想中温暖的灯光和迎接她的身影,餐桌上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好的热茶或水果。
她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轻声唤道:“梁老师?”
没有回应。
她换上拖鞋,疑惑地走向卧室。推开虚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的心猛地一沉——梁远清和衣躺在床边,连外套都没脱,似乎是累极了直接倒下的。他侧卧着,背对着门口,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单薄和脆弱。而最刺痛苏和眼睛的,是那根静静倚在床头柜边的、熟悉的黑色手杖。
他终究还是……没有撑住。
苏和站在原地,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辛苦呢?这段时间,他眼下的乌青,他偶尔起身时微不可察的停顿和僵硬,他书房里隐约飘出的淡淡药味……她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是她自己也处于高压之下,无力分神,只能将这份心疼埋在心底,用更加努力的复习来回应他的付出。他就像一棵默默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将所有风雨和病痛都独自承受,只为给她撑起一片可以安心奔跑的天空。
她没有出声惊扰他,只是默默地脱下外套,轻轻走到床的另一侧,小心翼翼地躺了下来。她不敢碰到他,怕惊醒他,也怕弄疼他。她只是慢慢地、一点点地挪近,直到自己的身体微微贴着他温暖的后背,能感受到他平稳却略显沉重的呼吸。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彼此交织的呼吸声。苏和睁着眼睛,望着他略显凌乱的黑发中夹杂的几根刺眼的白发,望着他即使睡着也似乎没有完全舒展的肩背线条,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所有的考试压力、未来的不确定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心疼和爱意所取代。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覆在他可能正疼痛着的后腰上,仿佛想用自己的掌心,将那折磨人的痛楚一点点吸走。
这一刻,无需任何言语。她的贴近,是最无声的理解,也是最深情的告白。他倾其所有的守护,她都懂。而未来的路,无论考研结果如何,她都会像此刻一样,紧紧陪伴在他身边,与他共同面对一切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