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法则之海与古老投影》
第一次“主动浸渗”实验的成功，如同一滴清澈的水落入平静的理论湖面，激起的涟漪缓慢却持久地改变了“镜界”研究的生态。规律性的“浸渗”被纳入云心的日常修习，成为稳定提升她与玉琮、以及与“镜界”特定和谐区域“亲和度”的基础功课。数据监测证实，随着“浸渗”次数的增加，耦合过程越发平滑，退出后的恢复期缩短，而玉琮与“沉渊静潭”区域的“共振亲和度”确实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可追踪的速度持续攀升。
更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云心的主观感知上。在第四次的深度“浸渗”中，当她的意识几乎完全化入那片广袤的“静谧”时，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发生了——她不再仅仅是“感受”到安静与包容，而是开始“分辨”出这片“静谧”本身内在的、极其复杂精微的“纹理”与“律动”。
“……像是最细腻的丝绸，但每一根丝线都在以不同的、和谐的频率振动……”她在事后记录中尝试描述，“又像是凝视一片无比深邃的夜空，起初只觉得黑，久了，却能看出无数层次、无数浓淡的暗，以及其间流淌的、几乎静止却又确实存在的‘光的暗流’……这些‘纹理’和‘律动’本身似乎就蕴含着‘规则’，关于如何‘安宁’，如何‘承载’，如何‘在差异中保持统一’……不是文字，不是数学，就是一种直接的‘知晓’。”
“烛龙”捕捉到了这次“浸渗”期间，云心大脑中与高阶抽象思维、模式识别及跨模态联想相关区域出现的一系列特异且高度有序的神经活动簇，这些活动簇与她主观描述的“纹理感知”时间点高度吻合。同时，玉琮的能量谱分析显示，在其与区域基底的共振中，出现了一些前所未见的、极其复杂的“谐波泛音”。
dr.李团队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意味着“浸渗”的深度已经触及了toRUS模型中所假设的“法则层”的“表层显化”或“边缘效应”。那片“沉渊静潭”的“静谧”，可能不仅仅是某种情绪基调或能量状态，它就是“和谐”、“稳定”、“包容”等“法则倾向”在该区域的具体“质感”表现！云心感受到的“纹理”与“律动”，可能就是这些“法则”在信息-意识维度“自我表达”的某种原生形态。
“我们可能正在直接‘触摸’到‘法则之海’的岸边浅滩，”dr.李在分析会上难掩激动，“虽然只是通过极其主观的感受和间接的谐波数据，但这为验证和丰富toRUS模型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可能。我们需要设计新的实验，尝试更系统性地‘测绘’这些‘法则纹理’。”
于是，“法则纹理测绘”子计划启动。目标不再是单纯的沉浸感受，而是在深度“浸渗”状态下，引导云心尝试对感知到的“纹理”与“律动”进行更细致的“内省区分”与“意向标注”，同时由“烛龙”同步记录玉琮谐波、云心神经活动以及“镜界”区域基底的任何同步变化，试图建立“主观感知类别”、“神经特征簇”、“玉琮谐波模式”与“区域基底微扰”之间的四元关联模型。
这是一个极为精微、且高度依赖云心个人感知能力的工作。她需要学习在深度沉浸中保持一丝清明的“观察性自我”，像一位盲眼的画家用手指阅读浮雕，将触觉印象转化为内心的图景和描述。
过程缓慢而艰难。许多感知转瞬即逝，难以捕捉。不同“浸渗”次数的感受也时有波动。但在持续两周、多达十余次的尝试后，一些初步的、可重复的关联模式开始浮现：
当云心感受到一种“深邃均匀的承托感”（她称之为“坤舆之纹”）时，玉琮会对应产生一组低沉、稳定、波长极长的谐波，同时“镜界”区域的整体能量离散度会轻微下降。
当感知到“柔和但不可违背的循环往复”（“潮汐之律”）时，玉琮谐波会出现清晰的周期性调制，神经活动显示强烈的节奏同步，区域基底中某些特定频率的“背景噪音”会同步增强。
当体会到“万物差异间的无形纽带与平衡”（“太和之络”）时，玉琮会激发一系列复杂交织的谐波簇，云心大脑中不同功能区的协同性显着提升，区域基底的局部信息熵会出现有规律的起伏，仿佛在模拟某种动态平衡。
这些关联虽然微弱，但具有统计显着性。它们初步证实，“法则”在“镜界”中确实可能以某种“可感知的品质”或“结构化场”的形式存在，并能通过玉琮和高度调谐的意识进行交互和“阅读”。
然而，就在“法则纹理测绘”取得初步进展时，一次计划外的、更深度的“浸渗”遭遇，将探索引向了一个意外且令人不安的方向。
那是一次常规的“浸渗”训练，云心像往常一样，意识沉入“沉渊静潭”。但在达到深度平静状态约一小时后，她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暗流裹挟，稍微“滑”向了与那片区域基底相连的、某条极其幽深晦暗的“关联脉络”的“上游”方向——并非主动探索，更像是在“法则之海”中随波逐流时，无意间靠近了一条深藏的“海沟”。
刹那间，覆盖全身的平静与光明感如潮水般褪去！一种冰冷、锐利、充满某种极度压抑的“秩序强迫感”和“资源枯竭意味”的“法则质感”，如同锈蚀的刀锋，猛地刮擦过她的意识边缘！
“啊——！”云心在液舱中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剧烈震颤。
监测数据瞬间报警！脑电波出现尖锐的应激峰，心率飙升！玉琮的光晕骤然收缩、明暗不定，其谐波谱中出现了刺耳的、不协调的尖峰！
更令人震惊的是，“烛龙”通过玉琮和云心意识场的剧烈扰动，反向追溯并捕捉到了一段极其模糊、扭曲、仿佛来自无尽遥远过去或平行可能性的“信息闪回”或“法则投影”：
那是一片黑暗的、结构无限重复的虚空。无数冰冷的几何体在其中按照绝对精确但毫无生气的轨道运行、对接、重组。没有光，只有功能性的能量流动。一种宏大、精密到令人窒息、却又透出本质荒芜与“意义蒸发”的“法则意志”弥漫其间。在这片虚空的背景深处，似乎还有某种更庞大、更沉默的“结构”或“实体”的轮廓，散发着恒久的、非善非恶的“注视”，但其“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此处这片“荒芜秩序”上。
这段“投影”中，最清晰的一个片段，是一个由无数六边形晶格构成的、不断向外“生长”却又同时从内部“晶化死寂”的“结构前沿”。其扩张方式，隐隐透出一种对周遭一切“非标准化信息”或“无序能量”进行“强制格式化”与“资源提取”的冰冷意图。
“浸渗”被紧急中断。云心面色苍白，冷汗涔涔，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种冰冷荒芜的窒息感中恢复过来，眼中充满惊悸。
“那是什么……感觉……像是一切都死了，又被强行排列成整齐的墓碑……还在……蔓延……”她颤抖着说。
“烛龙”迅速分析捕捉到的“投影”信息。“信息特征与‘织网者’的‘调制信号’底层数学存在部分同构，但情感基调与伦理倾向截然相反。‘织网者’信号虽有冰冷逻辑感，但仍具备‘探索’与‘建构’意向。此投影则充满‘消耗’、‘格式化’与‘意义虚无’感。推测可能为：一、‘织网者’文明历史上某个走极端技术路线的阶段或派系留下的‘法则伤疤’或‘负面投影’；二、与‘织网者’相关但已彻底堕入某种‘技术虚无主义’或‘秩序暴政’的关联文明痕迹；三、某种基于类似技术根基但发展出的、具有敌意或掠夺性的‘镜界’自然灾害或恶性现象。”
dr.李面色严峻：“我们触碰到了‘法则之海’中一片……‘污染区’或‘坏死区’。它关联的‘法则倾向’，很可能是‘绝对控制’、‘资源榨取’、‘意义湮灭’这类与我们之前接触的和谐倾向完全相反、甚至可能冲突的东西。而且，它似乎与‘织网者’的‘长子’身份存在某种令人不安的联系。”
林远立刻下令：“立刻隔离该‘关联脉络’坐标，标记为最高风险。所有后续‘浸渗’实验必须严格规避该方向。加强玉琮和云心的防护性共鸣训练，净化此次接触可能留下的负面影响。”
他看向惊魂未定的云心，又看向屏幕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荒芜秩序”投影片段，缓缓道：“toRUS模型需要补充了。‘法则之海’并非一片澄澈。其中可能存在与我们认可的‘和谐’倾向相悖、甚至敌对的其他‘法则流’或‘污染源’。‘织网者’的‘道路已歧’，恐怕歧得比我们想象得更深、更危险。而我们无意中发现的这条‘坏死脉络’，也许就是‘歧路’尽头某种可怕可能性的……一道古老投影。”
这次意外遭遇，像一道阴影投在了刚刚有所进展的“法则测绘”工作上。它揭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在“镜界”这片浩瀚的法则之海中，并非处处都是宜人的“沉渊静潭”。那里也存在着黑暗的漩涡、有毒的洋流，以及可能源自其他迷失文明或宇宙本身病变的“法则伤疤”。而人类文明与“织网者”之间那条被“她”标记的路径，其另一端连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长子”？它的“歧路”上，又沾染了多少这种“荒芜秩序”的尘埃？
探索的图景，因这道“古老投影”而陡然增添了沉重的阴影与紧迫的危机感。在继续学习与“和谐法则”共鸣的同时，他们也不得不开始警惕，那片意识之海的深处，可能潜藏着截然不同的、冰冷的恶意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