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砧号”残骸在共鸣星轨的牵引下,像一片巨大的金属云,缓缓飘向信念枢纽。它的外壳布满弹孔和锈迹,主桅杆断裂处还嵌着半枚旧联盟的徽章,显得狰狞而沧桑。但此刻,泽塔族的共生草正从裂缝里钻出来,翠绿色的藤蔓缠绕着焦黑的龙骨,像给这具“老兵”披上了件新的外衣。
“回音号”小心翼翼地与它并行,小镜站在舷窗前,能清晰地看到甲板上散落的个人物品:一只断了表带的机械表,表盘停留在下午三点十七分;一个铁皮饭盒,上面用红漆写着“铁星第三小队”;最显眼的是堆扭曲的齿轮,其中一个还保持着咬合的姿势,仿佛突然被定格在战斗的瞬间。
“这是场硬仗啊。”铁星族的糙汉摸着下巴,语气里带着对前辈的敬意,“看这损伤,当年肯定是跟敌舰撞在一起了——铁星族的规矩,宁肯撞碎也不投降,这船够有种!”
泽塔族的女织者调出“铁砧号”的档案,光屏上浮现出泛黄的记录:“登记于73年前,隶属铁星族第七舰队,舰长是位叫‘钢锤’的老兵。最后一次通讯说遭遇暗物质海盗,请求支援,但等救援队赶到时,只剩下这片残骸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指尖划过光屏上钢锤的照片——那是个和糙汉一样壮实的铁星人,眉眼间带着股不服输的狠劲,胸前别着枚与老柯齿轮同款的徽章。“档案说,钢锤舰长的儿子当时才五岁,跟着星舰上的家属舱一起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
小镜的声纹石徽章突然震动,与“铁砧号”残骸产生了共鸣。他凑近舷窗,发现那堆扭曲的齿轮中,有个刻着细小的星图,图上标注的位置,正是遗忘星尘带的“孤独观测站”——他们之前发现那本未写完日志的地方。
“去看看那个齿轮。”小镜下令,“回音号”缓缓靠近残骸,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齿轮取了回来。
齿轮入手沉甸甸的,齿牙上还沾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凝固的血迹。小镜用星尘笔轻轻擦拭,刻在侧面的字迹渐渐清晰:“给小铁:等这次回去,爹教你打铁,咱爷俩给‘铁砧号’换套新齿轮,让它跑遍全宇宙……”
字迹戛然而止,最后的笔画拖出一道长长的划痕,像是突然受到了剧烈的撞击。
铁星族的糙汉突然“咦”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旧齿轮——正是他爹留给他的遗物,齿轮的纹路与手里的这个竟完全吻合,只是更小些,像是个迷你版。“这……这是俺爹的手艺!俺认得这锯齿的角度,他总说打齿轮跟养孩子一样,得留三分韧劲儿……”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将两个齿轮凑在一起,迷你齿轮恰好能嵌进大齿轮的凹槽里,严丝合缝,像块完整的拼图。“俺爹……俺爹就是钢锤!他当年说去执行任务,再也没回来,俺娘说他肯定是迷路了,让俺长大了去找他……”
泪水突然从糙汉的眼眶里涌出来,砸在齿轮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这个平时连打针都不哭的铁星汉子,此刻像个孩子似的,把脸埋在两个齿轮组成的“拼图”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原来老柯的齿轮是给你爹的。”小镜拍了拍他的后背,声纹石徽章释放出柔和的光,包裹住那对齿轮,“他说‘铁砧号’的账得分清楚——旧联盟的偏执是恶,钢锤舰长的勇是善,这善恶得让后人知道。”
泽塔族的女织者递过块干净的布,轻声说:“你看,共生草都往齿轮这边长呢,它们能感受到里面的念想。”
果然,残骸上的共生草正朝着驾驶舱的方向蔓延,藤蔓上开出淡紫色的小花,花瓣落在那只断了表带的机械表上。表盖突然“咔哒”一声弹开,指针开始缓缓转动,最终停在下午三点十七分——与钢锤舰长日志里记录的“遭遇海盗”时间完全一致。
“是齿轮的共鸣激活了它。”小镜望着转动的指针,“就像你爹的齿轮记得你,这只表也记得最后那一刻。”
他们在驾驶舱里找到了更多“记得”的证据:钢锤舰长的日志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男孩,旁边写着“小铁的身高线”;家属舱的墙壁上,贴着张泛黄的涂鸦,画着艘冒着黑烟的星舰,旁边用蜡笔写着“爸爸的船最厉害”;甚至在储物舱的角落里,发现了个未拆封的礼物盒,里面是套迷你锻造工具,盒子上写着“给小铁五岁的生日礼物”。
铁星族的糙汉抱着那些东西,坐在“铁砧号”的甲板上,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对咬合的齿轮。夕阳的金光洒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铁砧号”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个完整的剪影。
“俺要修好它。”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坚定,“用俺爹的手艺,用老柯给的新齿轮,再种满泽塔族的共生草,让它变成信念枢纽的‘纪念舰’。”
他站起身,将迷你锻造工具别在腰间,像当年的钢锤舰长那样拍了拍胸脯:“以后俺就守着它,给来参观的孩子们讲‘铁砧号’的故事——讲它怎么撞碎海盗舰,讲它怎么带着船员的念想漂了七十三年,讲它儿子怎么找到它……”
泽塔族的女织者笑着说:“我帮你培育能在金属上生长的共生草,让它一年四季都开花。”
小镜将那对齿轮放进水晶盒,与小艾的画、空鸣族少年的信放在一起。齿轮在盒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在回应糙汉的话。
当“铁砧号”残骸被拖进信念枢纽的维修坞时,整个枢纽都沸腾了。各族代表纷纷前来帮忙——机械族的工程师带来了最新的修复设备,影织族的工匠用影子勾勒出星舰原来的轮廓,连之前在暗礁星群获救的孩子们,都举着画笔,在临时搭建的围板上画满了“铁砧号”的新模样。
老柯拄着拐杖,看着糙汉抡起大锤,将新齿轮敲进“铁砧号”的龙骨,突然笑了:“当年我跟你爹抢过锻造比赛的冠军,他总说我敲的齿轮太‘软’,没想到现在,倒是我送的齿轮帮了他儿子。”
糙汉停下锤子,抹了把汗:“俺爹说过,宁要真铁的软,不要假钢的硬。柯爷爷,您这齿轮,够硬!”
老柯的眼眶红了,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半块烤糊的压缩饼干:“这是当年从‘铁砧号’残骸里找到的,你爹最爱吃这牌子。现在给你,算他请你吃的。”
糙汉接过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夜幕降临时,维修坞的灯全部亮起,照亮了“铁砧号”焕然一新的轮廓。断裂的桅杆被换成了新的合金柱,上面挂着铁星族的旗帜;焦黑的甲板铺上了层防滑的星尘垫,共生草沿着栏杆开出紫色的花;驾驶舱的舷窗里,那只机械表的指针还在走动,像是在计算着“铁砧号”重生的时间。
小镜站在远处,看着糙汉给孩子们讲齿轮的故事,看着老柯在甲板上慢慢踱步,看着泽塔族的女织者给共生草浇水。声纹石徽章里,钢锤舰长的日志声、糙汉的锤子声、孩子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段温暖的旋律。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铁砧号”能在星尘里漂七十三年——不是因为金属的坚硬,而是因为藏在齿轮里的爱、勇气和等待,这些东西比任何合金都坚固,能抵抗时间的侵蚀,能穿越光年的距离,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
“回音号”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是信念枢纽的管理员:“发现新的信号,来自‘静默风暴’边缘,像是艘遇难的科考船,信号里还夹杂着歌声……”
小镜回头望向星空,那里有无数闪烁的坐标,像在等待被点亮的灯。
“准备起航。”他对驾驶舱说,声纹石徽章里的旋律与“铁砧号”的齿轮声产生了共鸣,“下一站,静默风暴。”
维修坞里的糙汉似乎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回音号”挥手,手里举着那对咬合的齿轮,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回音号”缓缓升空,舷窗外,“铁砧号”的甲板上,那只机械表的指针刚好走过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宇宙里的故事,也在这新旧交替的瞬间,继续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