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一点五十,北京西直门。
林辰抬头看着眼前这栋十六层的浅灰色大楼——中国移动集团总部,在九十年代末的北京算是气派建筑了。
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传达室大爷穿着深蓝色制服,一脸严肃地盘查进出人员。
“工作证。”大爷伸手。 林辰递上华为的工牌,还有李一男给的介绍信。
大爷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半天,又在登记本上记下信息,才抬手指了指:“主楼三层,第三会议室。别乱跑啊。”
“谢谢。”
推门进去,一股暖气和旧地毯的味道扑面而来。大堂挑高很高,但装修朴素:水磨石地面,白色墙裙,墙上挂着“人民邮电为人民”的标语。
穿着中山装或西服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手里大多拿着厚厚的文件袋。
林辰找到楼梯——电梯在维修,牌子写着“预计12月恢复使用”。
他爬上三楼,走廊里已经能听到人声。第三会议室门口,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抽烟聊天,一口京片子:
“这回可得让华为出点血,他们设备老出问题。”
“就是,广州那边掉话率高得吓人。”
“听说他们来了个技术大拿,叫李一男……”
林辰从他们身边走过,推门进会议室。会议室很大,能坐五六十人,但布置简单:长条桌围成U型,铺着墨绿色绒布,每张座位前摆着白色瓷茶杯和烟灰缸。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图钉标着基站分布。
已经来了二十多人,按省份分区坐着。林辰扫了一眼桌牌:广东移动、江苏移动、浙江移动、四川移动……几乎各省都来了。
这些人大多四十岁以上,穿着夹克或中山装,有的一边翻资料一边抽烟,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李一男坐在靠前的位置,正和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说话。看到林辰,他招招手。
“李总。”林辰走过去。 “这是移动集团网络部陈副总,”李一男介绍,“陈总,这是我们华为的年轻专家,林辰。这次广州位置更新的优化方案,就是他主导的。”
陈副总打量林辰,眼神里带着审视:“这么年轻?哪个学校的?”
“清华,计算机系。”林辰不卑不亢。
“清华好啊,”陈副总点点头,但语气不置可否,“今天各省都有疑难杂症,你们华为得给解决方案。光卖设备不行,服务得跟上。”
“我们尽力。”李一男接话。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掉了漆的保温杯。他一进来,会议室里不少人站起来打招呼:
“王老!”
“王工您来了!”
“给王工泡茶!”
被称为王老的老者摆摆手,在林辰旁边的座位坐下。
他放下保温杯,从口袋里掏出老花镜和笔记本——是那种红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扉页印着毛主席语录。
“小伙子,哪个厂的?”王老看向林辰。
“华为的,王老。”林辰礼貌回答。
“华为……深圳那个?”王老推了推眼镜,“你们李一男来了没?”
“来了,在那儿。”林辰指指李一男。
王老眯眼看了看,点点头:“小李有本事,就是脾气冲。你跟他学?”
“是,李总带我。”
“好好学,”王老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浓茶,“中国通信,还得靠你们年轻人。”
两点整,会议开始。陈副总走到U型桌前端,敲了敲话筒——话筒吱吱响,有回音。
“各位,安静了。”陈副总开口,“今天这个会,不说虚的,就解决问题。各省把最头疼的网络问题报上来,华为的专家现场分析,现场给方案。能解决的,立项试点;解决不了的,继续研究。”
简洁直接。林辰喜欢这种风格。
“从广东开始,”陈副总点名,“老赵,你先说。”
广东移动的代表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姓赵,说话带广东口音:“陈总,各位同仁,我们广东的问题,还是容量。广州天河、深圳福田,忙时呼叫建立成功率掉到85%,用户投诉一天上百个。”
他翻开文件夹:“我们试过加站、调天线、扩容,效果都不理想。华为这边派人看过,说是信令拥塞,但怎么解决,没给明确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李一男。
李一男没起身,对林辰点点头:“林辰,你来讲。”
林辰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前面。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太年轻了,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学生。
他打开自己的文件夹,里面是他昨晚在火车上整理的资料。先把一张广州市区地图贴在白板上,然后用红笔圈出几个区域。
“赵总说的天河、福田问题,我们分析过了,”林辰开口,声音不大但清晰,“根本原因不是容量不够,是信令资源被无效占用。”
他指了指地图上的红圈:“这些区域有什么特点?大型商场、地铁站、交通枢纽。人流量大,但真正打电话的人不多。问题出在位置更新上。”
会议室里有人点头,有人皱眉。
“GSm规范要求,手机进入新的位置区就要更新,”林辰在白板上画示意图,“但在商场、地铁站这种地方,用户移动速度快,可能几分钟就跨位置区了。频繁的位置更新信令,挤占了业务信道资源。”
广东的赵总插话:“这个我们想到了,但位置更新是协议规定的,我们能改吗?”
“协议不能改,但策略能优化。”林辰翻到下一页,“我们设计了三个方案。”
他在白板上写下:
1. 位置区重叠设计
2. 智能寻呼策略
3. 信令信道动态分配
“第一个方案,在位置区边界设置重叠带。用户在重叠带内移动,不触发位置更新。这需要优化基站参数,软件升级即可。”
“第二个方案,传统寻呼是全网寻呼,浪费资源。我们可以基于用户历史轨迹,预测可能在哪个小区,做定向寻呼,减少信令。”
“第三个方案,目前信令信道是固定分配的。我们可以根据实时话务模型,动态调整业务信道和信令信道的比例。忙时多给信令信道,闲时还回去。”
林辰每讲一点,就在白板上画示意图,写关键数据。他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数据扎实。会议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茶杯盖偶尔碰撞的叮当声。
“这三个方案叠加使用,我们预估,”林辰写下最后一行字,“呼叫建立成功率可以从85%提升到96%,相当于在不增加基站的情况下,扩容30%。”
数字一出,会议室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96%!这已经超过集团考核要求的95%了。
“有数据支撑吗?”陈副总问。 “有仿真数据,”林辰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纸,“这是基于广州现网参数的仿真结果。如果各位领导同意,我们可以先选一个小区试点,一个月出真实数据。”
纸在参会者手里传阅。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曲线和表格,专业但易懂。
王老戴上老花镜仔细看,看了足足三分钟,抬起头:“小伙子,这个重叠带的设计,会不会导致寻呼失败?”
“王老问得好,”林辰走到白板前,画了个更详细的示意图,“重叠带要精心设计,不能太宽也不能太窄。我们有个计算公式,考虑基站覆盖半径、用户移动速度、位置更新阈值……”
他现场推导公式。会议室里不少老专家拿出纸笔跟着算。几分钟后,有人点头:“理论可行。”
“但实施起来复杂,”另一个省的代表说,“全省几千个基站,一个个调参数,工作量太大。”
“所以需要工具化,”林辰早有准备,“我们华为可以开发一个自动规划工具,输入电子地图和话务数据,自动计算最优参数,一键下发。”
李一男这时开口:“这个工具,我们已经在开发了,下个月就能出测试版。”
这话给方案加了重量。华为愿意投入开发工具,说明不是纸上谈兵。
陈副总看了看表:“十五分钟,讲得很清楚。广东这边,你们愿意试点吗?”
广东的赵总和旁边人低声商量了几句,点头:“可以试点,但华为要保证效果。达不到96%,怎么说?”
“达不到,工具免费送,”李一男接话,“达到,你们采购十套。” “成交。”
第一回合,拿下。林辰回到座位,手心全是汗。李一男递给他茶杯,里面是温热的茶水。
“不错。”李一男只说了两个字。
但林辰知道,这已经是高度评价了。
接下来是江苏移动,问题在农村覆盖。
“我们苏北地区,平原但人口分散,”江苏代表是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建宏基站吧,投资大,用户少;不建吧,覆盖率考核过不去。现在用的直放站,效果不好,噪声大,用户投诉。”
又是所有目光看向华为这边。
这次李一男直接对林辰说:“你继续。”
林辰再次起身。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次从容多了。
“农村覆盖,核心矛盾是投资回报率,”他开门见山,“我建议用分层组网方案。”
他在白板上画了个金字塔:“塔尖是宏基站,覆盖广域;中间是微基站,补盲点;底层是直放站和室分系统,解决局部问题。但关键不是分层,是智能协同。”
“怎么协同?”江苏代表问。 “基于业务感知的动态调度,”林辰解释,“比如一个村子,白天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有老人孩子在家,话务量低。这时可以降低宏基站功率,用直放站覆盖就行,省电。”
“晚上人回来了,话务量上去,自动提升功率,保证质量。这套系统可以根据历史话务规律,自动学习,自动调整。”
江苏代表眼睛亮了:“这个好!能省多少电?”
“我们初步估算,一个基站一年能省电费30%以上,”林辰给出具体数字,“如果全省推广,一年电费节约可能上千万。”
会议室里响起吸气声。1998年,上千万不是小数目。
“但直放站的噪声问题怎么解决?”王老再次提问。
“数字滤波+智能增益控制,”林辰在白板上写公式,“我们设计了一个自适应算法,实时监测噪声功率,动态调整滤波器参数。这个算法已经在实验室验证,噪声抑制比传统方案高15db。”
db是通信行业的专业术语,在座都懂。15db的提升,意味着噪声降低到原来的三十分之一。
“有专利吗?”陈副总问。
“正在申请。”李一男回答。
“试点吧,”江苏代表拍板,“选苏北三个县试点,三个月看效果。”
第二回合,再下一城。
接下来是四川移动,问题在山区覆盖;浙江移动,问题在高铁专网;湖南移动,问题在多运营商互联……每个省的问题都不同,但林辰一一应对。
他展现了惊人的知识储备:不仅是GSm,还涉及地形传播模型、铁路通信特点、互联互通协议。讲到高铁专网时,他甚至画出了多普勒频移补偿的算法框图。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了。从一开始的审视、质疑,变成了认真倾听、频频点头。几个老专家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不时交头接耳。
王老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对旁边的陈副总说:“后生可畏啊。”
陈副总点点头,看向李一男:“一男,你们这个年轻人,哪里挖来的?”
“清华,自己创业做互联网,我们战略合作引进的。”李一男如实说。 “难怪思路不一样,”陈副总感慨,“既有理论基础,又有产品思维。好好培养。”
这话声音不大,但周围几个人都听到了。林辰心里一暖,但脸上保持平静。
下午四点,会议中场休息二十分钟。
会议室里瞬间热闹起来,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上厕所的上厕所。林辰走到窗边透气,北京的冬天,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里摇晃。
传呼机震动。他掏出来看,是苏晚晴发来的:“开会怎么样?顺利吗?我在清华图书馆,等你晚上吃饭。”
他走到走廊的公用电话前,插卡回电话。1998年,Ic电话卡还是新鲜事物,一张卡三十块钱,能打很长时间。
“喂?”苏晚晴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安静。
“中场休息,还算顺利。”林辰压低声音,“讲了三个方案,都同意试点了。”
“我就知道你能行!”苏晚晴声音里透着高兴,“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订位。”
“随便,跟你吃什么都行。”
“那去五道口那家川菜馆?你爱吃辣。”
“好。”
又一条传呼信息进来,是王哲的:“辰哥!研讨会炸了没?我们在深圳听说了,移动集团大领导都在!”
林辰笑,回复:“还行,拿下几个试点。你和博哥怎么样?” 很快回复:“博哥的运维系统今天在广东移动正式上线,首战告捷!我的智能天线算法赵工说要报科技进步奖!”
兄弟们都捷报频传。林辰心里踏实,这就是团队——各自奋战,各自开花,但根连在一起。
挂掉电话,林辰看到李一男在走廊尽头和陈副总说话。两人表情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重要的事。他正要回会议室,王老端着保温杯走过来。
“小伙子,歇会儿?”王老笑眯眯的。
“王老。”林辰恭敬地打招呼。
“你刚才讲的那个高铁多普勒补偿,算法细节能再讲讲吗?”王老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我记了一下,但有几个参数没太明白。”
林辰惊讶——这位看起来像老学究的前辈,居然对这么前沿的技术感兴趣。他接过本子看了看,王老记的笔记工整清晰,甚至画了示意图。
“王老,您太厉害了,”林辰真心佩服,“这几个参数是这么推导的……”
他详细讲解。王老认真听,不时提问。两人在走廊里就着窗户的光线,一个讲一个听,像极了师生。
“我明白了,”王老合上本子,感慨,“我干了一辈子通信,从载波电话干到数字程控,从模拟蜂窝干到GSm。一直以为经验最重要,今天看你,才知道数据、算法、系统思维更重要。”
“王老的经验是无价之宝,”林辰真诚地说,“没有您们这代人打下基础,我们这些算法也没处用。”
“会说话,”王老笑了,“以后常来北京,多交流。我们邮电老家伙,也需要新思维冲击。”
正说着,李一男走过来:“王老,陈总请您过去一下。”
“好,”王老拍拍林辰肩膀,“小伙子,好好干。”
看着王老的背影,李一男对林辰说:“王建国,原邮电部总工,中国第一套程控交换机的设计者之一。能得到他认可,不容易。”
林辰肃然起敬。这就是中国通信的奠基人之一。
“陈总刚才跟我说,”李一男压低声音,“移动集团正在酝酿一个大项目——全国GSm网络深度优化。预算大概两个亿,年底招标。他希望华为能牵头,但要求方案必须有突破性。”
“两个亿……”林辰倒吸一口气。1998年的两个亿,是天价。
“所以下半场,才是关键。”李一男看着林辰,“陈总会抛出一个终极难题,你要接住。”
休息结束,会议继续。
陈副总走到前面,表情比上午严肃:“各位,刚才我们讨论了各省的具体问题。现在说个共性问题——也是集团最头疼的问题。”
他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高掉话、高拥塞、高干扰。
“这是全国GSm网的‘三高’痼疾,”陈副总敲着白板,“掉话率平均8%,拥塞率高峰时15%,干扰问题导致的投诉占30%。集团要求,明年年底前,‘三高’指标必须下降50%。”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下降50%?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知道难,”陈副总扫视全场,“但必须做。国家正在推动电信改革,移动即将独立上市。网络质量是生命线,质量上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他看向华为这边:“一男,你们华为作为主要设备供应商,有什么系统性解决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来。这次李一男没让林辰上,自己站起身。
“陈总,各位领导,‘三高’问题我们研究很久了,”李一男开口,“根本原因在于,现有的网络优化是碎片化的——各省管各省,各厂商管各厂商,缺乏全局视角和统一方法论。”
他走到白板前,接过林辰递来的资料:“我们华为提议,建立一个‘全国GSm网络智能优化平台’。”
“平台?”陈副总皱眉。 “对,平台,”李一男在白板上画架构图,“这个平台有三层:数据采集层、智能分析层、自动执行层。”
他详细解释:“第一层,在全国所有基站部署数据采集代理,实时上传性能数据、告警数据、信令数据。数据统一到中心平台。”
“第二层,用大数据分析和机器学习算法,从海量数据里挖掘规律。比如掉话,不是简单统计,而是分析掉话前的信令序列、无线环境、设备状态,找到根因。”
“第三层,根据分析结果,自动下发优化指令。比如发现某个小区干扰严重,自动调整频率;发现切换参数不合理,自动优化。”
李一男讲完,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这个方案太超前了——1998年,大数据、机器学习这些概念,连互联网公司都还没普及,更别说通信行业了。
“一男,你这个想法……很好,”陈副总缓缓开口,“但太理想化了。全国十几万个基站,数据量有多大?分析算法有多复杂?自动执行出错了怎么办?”
问题尖锐,直指要害。
李一男看向林辰:“林辰,你来讲技术细节。”
第三次被点名。林辰深吸一口气,走到台前。这次,他面对的不仅是技术问题,还有可行性、风险、成本等现实问题。
“陈总,各位领导,我分三点回答,”林辰整理思路,“第一,数据量确实大,但可以分级处理。关键数据实时处理,全量数据离线分析。我们估算过,以现在的计算能力,完全可行。”
他给出具体数字:“全国基站每小时产生的性能数据大约100Gb,信令数据大约1tb。用分布式存储和计算集群,处理时间在可接受范围内。”
“第二,算法复杂度确实高,但我们可以分阶段实现。第一阶段,用规则引擎做基础优化;第二阶段,引入机器学习模型;第三阶段,实现真正的人工智能优化。整个周期预计三年。”
“第三,自动执行有风险,所以我们设计了三重保障:人工审核、小范围试点、快速回退。任何优化指令,必须先经过地市公司确认,才能批量执行。”
林辰每说一点,就在白板上写关键数据。他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直面问题,给出解决方案。
“成本呢?”有省公司代表问。 “平台建设成本大约五千万,每年运营成本一千万,”林辰给出估算,“但带来的收益是:掉话率下降带来的投诉减少,每年至少节约两千万;拥塞率下降带来的扩容推迟,每年节约五千万以上;电费节约,每年三千万以上。一年回本,之后每年净收益一亿以上。”
数字说话。会议室里开始有人点头。
“技术上,你们有把握吗?”王老问。
“有,”林辰从文件夹里拿出最后一份材料,“这是我们为广东移动做的试点方案。基于三个月的历史数据,用我们的算法做回溯优化,模拟结果显示,‘三高’指标可以下降40%。这是详细的仿真报告。”
报告在参会者手中传递。这次,质疑声少了,讨论声多了。
陈副总和其他几个领导低声商量了几分钟,然后拍板:“这样,华为先做一个省级试点,选广东。三个月时间,如果真能达到40%的改善,全国平台项目就给你们做。”
“感谢陈总信任,”李一男郑重承诺,“华为一定全力以赴。”
“不过有个条件,”陈副总看向林辰,“这个试点项目,让小林牵头。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我们看看能不能闯出一条新路。”
林辰心头一震。省级试点项目牵头人,这担子太重了。
但他看到李一男信任的眼神,看到各省代表期待的目光,看到王老鼓励的微笑。
“我一定尽力。”林辰说。
不是“保证完成”,是“尽力”。实在,但不失决心。
会议在下午六点结束。各省代表陆续离场,不少人过来和林辰交换名片。
“小林,有机会来江苏指导工作。”
“四川山区覆盖那个方案,我们想深入聊聊。”
“年轻人,前途无量啊。”
林辰一一礼貌回应。等人都走光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华为的几个人。
李一男关上会议室门,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今天,打得漂亮。”
几个随行的华为同事也冲林辰竖大拇指。他们都是华为总部派来支持的技术专家,一开始对林辰这个“空降兵”还有疑虑,现在彻底服了。
“林工,你那几个方案,怎么想出来的?”一个同事问。
“平时积累,加上这次集中思考。”林辰实话实说。
“后生可畏,”另一个老专家感慨,“我干了二十年通信,从没想过用大数据做网络优化。”
李一男看看表:“小林,你今晚有安排吧?”
“嗯,跟女朋友吃饭。”
“去吧,明天上午十点,北京办事处开会,部署试点工作。你准时到。”
“是。”
走出移动大厦,北京已经华灯初上。冬天的天黑得早,六点多就全暗了。冷风吹来,林辰紧了紧围巾——苏晚晴给的那条红色围巾。
他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脑海里还在回放今天的场景:质疑、解答、再质疑、再解答。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每一次过招都要全力以赴。
出租车来了,他上车:“师傅,去五道口。”
车子驶入车流。林辰看着窗外的北京夜景,还没那么多高楼大厦,但霓虹灯已经亮起来,照着行色匆匆的人们。
传呼机又震了,是李一男发的:“今天表现很好,但别骄傲。试点项目是硬仗,回去好好准备。”
他回复:“明白,谢谢李总。”
车子经过清华园西门时,林辰让师傅停了一下。他透过车窗看进去,熟悉的校门,熟悉的梧桐树,只是叶子都落光了。
两个月前,他还在这里读书、创业。两个月后,他已经在和国家级的通信专家讨论几亿的项目。
时间过得真快。
但路还很长。
试点项目、全国平台、3G布局、还有启辰科技的未来……每一件事都不容易,但每一件都值得做。
车子重新启动。林辰靠在后座,闭上眼睛。疲惫感涌上来,但心里是满的。
那种被需要、被信任、被期待的感觉,比任何荣誉都让人满足。
五道口的川菜馆到了。林辰付钱下车,看到苏晚晴已经等在门口。她穿着白色羽绒服,在路灯下像一朵温暖的云。
“等久了吧?”他快步走过去。
“刚到,”苏晚晴打量他,“累吗?”
“累,但值得。”他握住她的手,“走,吃饭去。”
餐馆里热气腾腾,辣椒的香味扑鼻而来。两人坐下,点了一桌子菜:水煮鱼、夫妻肺片、麻婆豆腐……
“今天到底怎么样?”苏晚晴给他夹菜,“短信里说不清楚。” 林辰简单讲了讲。
苏晚晴听得眼睛亮晶晶的:“我就知道你能行!那个全国平台项目,要是拿下来,你在华为就站稳了。”
“但也压力山大,”林辰实话实说,“三个月,40%的改善,不能有任何差错。”
“你一定可以的,”苏晚晴握住他的手,“别忘了,你可是带着二十年后的眼光回来的。”
这话说得很轻,只有两人能懂。林辰笑了:“对,所以更不能丢人。”
两人边吃边聊,从工作聊到生活,从北京聊到深圳。餐馆里人声嘈杂,但他们的角落很安静。
“对了,”苏晚晴想起什么,“陈浩今天又搞事情了,联合北大也做了个活动,说不能光让清华独占风头。吴瀚说服务器又得扩容,让你从华为学点高性能计算的技术回来。”
“记下了,”林辰笑,“这帮家伙,一刻不消停。”
“但进步很快,”苏晚晴说,“你走的这两个月,公司完全正常运转,收入还增长了30%。”
“都是你的功劳。”
“是大家的功劳。”
吃完饭,两人在五道口散步。冬夜的街道,学生来来往往,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林辰牵着苏晚晴的手,放进自己口袋。
“明天什么安排?”苏晚晴问。
“上午华为办事处开会,下午的火车回深圳。”
“这么快?”
“试点项目时间紧,得马上启动。”
苏晚晴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好吧,工作重要。但记得,北京有人等你。”
“一定记得。”
他们走到清华东门。林辰送到这里,不能再进去了——他不住校,没带学生证。
“就到这里吧,”苏晚晴停下脚步,“回去好好干,但别太拼。”
“你也是。”
“嗯。”
两人对视,千言万语都在眼里。林辰俯身,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等我回来。”
“好。”
苏晚晴转身走进校门,回头挥了挥手。林辰站在门外,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
冬夜的风很冷,但心里是暖的。
他转身走向地铁站,步伐坚定。
深圳还有战斗等着,兄弟们还在奋战,历史还在书写。
而他,已经准备好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