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四十，天河城五楼小会议室。
长条桌两边坐着六个人：左边是华为方，林辰、赵工（2012实验室）、王哲；右边是移动方，王副总、张志强、李峰。
气氛凝重。
王副总主持会议：“首先，通信恢复了，这是好事。但故障原因必须查清楚，责任必须明确。下面，请双方汇报调查进展。”
移动方先汇报。李峰拿出一份报告：“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故障发生时间在凌晨零点五十分至一点之间。直接原因是电源模块短路，导致基带板烧毁。诱发原因可能是接地线断裂，也可能是设备老化，或者是外部操作影响。”
他把“外部操作”四个字说得很重。
“具体点，”王副总说。
“昨晚，华为方面对基站进行了参数调整，”李峰调出操作记录，“调整时间从晚上十点开始，十一点结束。调整后三小时，设备就出问题了。时间上的关联性很明显。”
“技术上的关联性呢？”王副总问。
“这个……需要进一步分析，”李峰说，“但我们咨询了设备厂商，他们说参数调整如果幅度不当，可能导致设备工作不稳定。”
“哪个设备厂商？”赵工突然问。
“呃……是华为。”
“华为哪个工程师说的？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说的？”赵工追问。
李峰语塞：“是……是我们内部的技术咨询。”
“那就是没有正式的技术结论，”赵工说，“我可以以华为2012实验室硬件负责人的身份正式说明：昨晚的参数调整幅度，不可能导致电源模块短路。这是两件完全不相关的事。”
话很硬气。会议室安静下来。
王副总看向林辰：“林工，你们华为方的结论是什么？”
林辰拿出准备好的报告：“我们的结论是：这是一起由外部破坏引发的设备故障。具体证据有三点。”
他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三张图片。
“第一，接地线断口整齐，有明显剪切痕迹。我们昨晚八点离开时接地线完好，说明断线发生在八点后到故障发生前。”
“第二，故障前五分钟，基站接收到一条‘强制重启基带板’的本地指令。这条指令不是我们发的，也不是移动网管发的。有人进入机房，手动操作了设备。”
“第三，”林辰调出最后一张图，“这是周围基站的干扰数据。故障前，天河城基站周围三个基站的干扰水平异常升高，像是有人释放干扰信号，扩大故障影响。”
每一点都有数据支撑。会议室里的人都盯着屏幕，脸色各异。
李峰第一个反驳：“这些都不能直接证明是人为破坏。接地线可能是自然老化断裂；本地指令可能是误操作；干扰可能是其他原因。”
“自然老化断裂，断口不会是整齐的，”赵工说，“我是搞硬件的，我看得出来。”
“那本地指令呢？谁能证明有人进机房？”李峰问。
“钥匙有两把，”林辰说，“我们一把，移动维护部一把。我们这边的钥匙昨晚一直在周峰身上，他有不在场证明。那只能是移动那边的人。”
矛头指向了移动维护部。
李峰脸色变了：“林工，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的人？”
“我不是怀疑谁，我只是陈述事实，”林辰说，“钥匙在维护部，能进机房的人有限。谁进去过，一查就知道。”
“查？怎么查？机房又没监控！”
“但楼里有监控，”林辰突然说，“电梯厅、楼梯间都有。虽然楼顶没有，但进出楼梯，总会被拍到。”
这话一出，李峰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
王副总敏锐地察觉到了：“李工，昨晚你们值班的人员，有进出记录吗？”
“我……我要查一下，”李峰说。
“现在就去查，”王副总说，“会议暂停十分钟。”
李峰匆匆离开会议室。剩下的五个人沉默地坐着，气氛尴尬。
张志强叹了口气：“林工，如果真是我们的人……那这事就复杂了。”
“张工，我也不希望是这样，”林辰说，“但如果真是，必须查出来。否则，今天是天河城，明天可能是其他地方。防不胜防。”
正说着，会议室门突然被推开。不是李峰，是周峰。
他神色焦急，走到林辰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林辰听完，脸色一变：“确定？”
“确定，我刚收到的消息，”周峰说，“人在保安室，吓坏了。”
“走，去看看。”
林辰向王副总说明情况，然后跟着周峰离开会议室。王副总、张志强、赵工也跟了上去。
天河城保安室在地下室，狭小，杂乱，监控屏幕闪烁。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坐在椅子上，穿着移动维护部的工装，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他是维护部的实习生，姓刘，刚来三个月。
保安队长在旁边解释：“今早七点，这个小刘来接班，神色不对。我多问了几句，他就哭了，说有事要汇报。”
林辰走过去：“小刘，别怕，慢慢说。”
小刘抬头看到这么多人，更紧张了：“我……我昨晚不该拿钥匙的……”
“什么钥匙？”
“机房钥匙，”小刘声音发抖，“昨晚十一点，李工……李峰打电话给我，说他家钥匙忘带了，让我把办公室钥匙送过去。我去了，他把机房钥匙也拿走了，说有点事要处理，让我别跟人说。”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了，”小刘说，“但凌晨一点多，李工又打电话，让我把钥匙还回去。我去还的时候，闻到车里有股焦糊味……他的车后座放着工具包，里面有钳子，钳子头上有铜屑……”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明白了。
王副总脸色铁青：“李峰现在在哪？”
“他说去查监控了，”张志强说，“但去了二十分钟还没回来。”
“去找！”王副总对保安队长说，“全楼找！”
保安队长带着人去了。会议室里，小刘还在发抖：“王总，我是不是犯错了？我会不会被开除？”
“你没错，你做得对，”王副总拍拍他肩膀，“先回去休息，这事跟你没关系。”
小刘被送走了。剩下的人回到会议室，沉默地等着。
十分钟后，保安队长回来了，脸色难看：“王总，李峰……跑了。”
“跑了？”
“监控显示，十分钟前，他开车离开了停车场，”保安队长说，“我们打他电话，关机。”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逃跑，等于承认。
王副总一拳砸在桌子上：“混账！”
张志强叹气：“没想到真是他……为什么啊？”
“为什么，得问他本人，”林辰说，“但现在重要的是，他的动机是什么？单纯破坏？还是有其他原因？”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
王副总冷静下来，看向林辰：“林工，现在情况清楚了。故障是李峰人为破坏造成的，跟你们华为的操作无关。我代表广州移动，向华为道歉。”
“王总言重了，”林辰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善后。设备虽然恢复了，但商户的损失还在。我建议，华为和移动联合成立一个善后小组，负责损失登记和赔偿。”
“好，”王副总点头，“另外，调查组会正式出具报告，还华为清白。”
清白有了，但事情还没完。
林辰想起李一男的提醒：赵建国和孙强来了。
果然，会议室门又被推开，赵建国和孙强走进来。他们显然已经知道了情况，脸色都不好看。
“王总，”赵建国先开口，“听说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是李峰干的，”王副总说，“跟华为无关。”
孙强干笑两声：“那……那就好。不过林工，这次虽然不是你方责任，但也暴露了你们项目的一个问题：安全管控。如果你们的安全机制更完善，也许能避免这种破坏。”
又开始挑刺了。林辰正要反驳，赵工先说话了。
“孙总，安全管控是双方的，”赵工说，“钥匙管理在移动那边，人员管理也在移动那边。华为能做的，是在技术层面加强防护。但技术防护永远有极限，防君子不防小人。”
话很直，说得孙强哑口无言。
赵建国看了孙强一眼，示意他别再说了。然后转向林辰：“林工，这次你们处理得很及时，技术排查也很专业。我代表网优部，认可你们的能力。”
这是赵建国第一次正面肯定。虽然可能只是场面话，但至少，态度变了。
王副总趁热打铁：“既然误会解除了，我建议，天网项目继续推进。而且，鉴于这次事件暴露的问题，我建议扩大试点范围的同时，加强安全管控措施。”
“同意，”林辰说，“我们会增加设备状态实时监控，增加操作审计功能，增加异常行为预警。”
“好，”王副总站起来，“那今天的会就到这儿。林工，辛苦你们了。后续的善后工作，还希望华为继续配合。”
“一定。”
会议散了。林辰走出会议室，站在走廊的窗户边，看着楼下广场。商户们还在测试手机，但气氛已经轻松了很多。
周峰走过来：“辰哥，这下咱们算是因祸得福了？”
“福不福不知道，但至少，路能继续走了，”林辰说，“而且，经过这一折腾，移动那边会更重视我们的项目，赵建国和孙强那边，也不好再明着反对。”
“那李峰呢？”
“那是移动内部的事，”林辰说，“咱们不插手。但我觉得，这事没完。李峰一个人，没那么大胆子，也没那个动机。背后可能还有人。”
“孙强？”
“不确定，但有可能，”林辰说，“不过这些不是咱们现在要查的。现在要做的，是把项目做好，用成绩说话。”
正说着，大哥大响了。是李一男。
“林辰，情况我都知道了，”李一男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处理得不错。王副总给我打了电话，说很认可你们的表现。”
“谢谢李总。”
“不用谢我，是你自己争气，”李一男说，“另外，任总也知道了，说等项目结束，要亲自见见你。”
这是很高的荣誉了。1998年，能被任正非单独接见的年轻人，屈指可数。
“还有，赵建国和孙强那边，你不用太担心，”李一男说，“经过这次，他们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反对了。但暗地里的小动作，还得防着。”
“明白。”
“好，那就这样。继续干吧，三个月，20%，别忘了。”
电话挂了。林辰握着大哥大，看着窗外广州的天空。
早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天河城玻璃幕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危机过去了，但战斗还没结束。
二十四小时的惊心动魄，换来了项目的继续，换来了客户的认可，也换来了对手的忌惮。
值了。
他转身，对周峰说：“走吧，回酒店。洗个澡，睡一觉。下午，继续部署下一个站。”
“还部署啊？不休息一天？”
“没时间休息，”林辰说，“二十四小时耽误的进度，得追回来。”
两人走出天河城。广场上，那辆应急通信车还在，但已经没人围着了。商户们恢复了正常营业，街上车流如织。
一切好像回到了正轨。
但林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经过这次事件，天网项目不再只是一个技术试点，它成了一场战役的焦点。支持的人会更支持，反对的人会更隐蔽，而他们，必须用更快的速度、更扎实的成绩，证明这条路是对的。
回到招待所，林辰洗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他给苏晚晴发了条传呼信息：“危机解除，项目继续。我很想你。”
几秒后，回复来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好好休息，别累垮了。”
他笑了，关掉传呼机，闭上眼睛。
二十四小时没合眼，困意像潮水一样涌来。
但在睡着前，他脑子里还在想：李峰背后的人是谁？孙强？还是其他什么人？下一个挑战，什么时候来？
这些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但现在，他需要睡眠。
因为明天，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