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集团广州分公司会议室，长条桌三方落座：华为方是林辰和郑宝用（郑总特意从深圳赶来了）；诺基亚方是吴总监（中国区技术总监）和一个法务；移动方是陈副总、吴工（网络安全部），还有运营管理部的那位女性——林辰现在知道她姓赵。
今天还是圣诞节，但会议室里没有半点节日气氛。
“各位，今天是三方技术协调会，”陈副总主持会议，“主题很明确：如何实现诺基亚设备与华为天网平台的对接。诺基亚方面有些顾虑，华为方面有些坚持。咱们今天就开诚布公地谈，争取找到解决方案。”
郑宝用先开口，他是老江湖，说话滴水不漏：“首先感谢移动组织这次会议，也感谢诺基亚的参与。华为一直秉持开放合作的态度，天网项目的目标就是提升移动网络的整体质量，这对所有设备厂商都是好事。”
吴总监推了推眼镜，典型的北欧人长相，中文很流利：“郑总说得对，提升网络质量是我们的共同目标。但作为设备厂商，我们必须确保任何第三方系统接入诺基亚设备时，不会引入安全风险。所以我们需要充分了解天网平台的技术细节。”
来了，直接切入主题。
林辰接话：“吴总，关于技术细节，我们可以提供详细的设计文档、安全架构说明，甚至可以安排技术交流。但核心算法和源代码，涉及华为的知识产权和商业机密，不能开放。”
“如果不开放核心算法，我们无法评估算法逻辑是否存在安全隐患，”吴总监说，“比如，算法会不会在特定条件下，给诺基亚设备发送异常指令？”
“我们可以提供算法的数学原理和测试用例，”林辰说，“贵司的技术专家可以评审算法的逻辑是否正确，输入输出是否符合预期。这就像您去餐馆吃饭，可以品尝菜的味道，但不需要厨师交出秘方。”
比喻很生动，但吴总监不买账：“林工，设备安全和食品安全不一样。一道菜不好吃，最多拉肚子；一个算法有问题，可能导致整个城市通信中断。”
谈判陷入僵局。陈副总看向郑宝用：“郑总，华为方面有没有折中方案？”
郑宝用刚要说话，林辰突然开口——这是他和郑宝用商量好的策略：郑宝用唱红脸，他唱白脸。
“陈总，吴总，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林辰说，“如果今天不是华为要接入诺基亚设备，而是诺基亚要接入华为的平台，诺基亚会把自己的核心算法和源代码交给华为吗？”
问题很直接。吴总监愣了一下：“这……情况不同。”
“哪里不同？”林辰追问，“都是设备厂商，都是核心技术。如果诺基亚认为接口文档和核心算法价值对等，那是不是意味着，诺基亚的接口文档，价值等于华为三年的研发成果？”
这话很冲，但林辰说得平静。会议室里空气凝固了。
吴总监的脸色不太好看：“林工，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我不是偷换概念，我是想搞清楚合作的原则，”林辰说，“天网项目的目标是提升移动网络质量，这对诺基亚也是好事——诺基亚设备运行更稳定，用户体验更好，诺基亚的品牌价值也提升。这是共赢。”
他顿了顿，加了一句：“但如果诺基亚认为，只有拿到华为的核心技术才肯合作，那我不得不怀疑，诺基亚的真实目的不是保障安全，而是获取竞争对手的技术机密。”
这话说得很重。诺基亚的法务赶紧插话：“林工，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严重的指控。”
“那我换个说法，”林辰说，“移动作为客户，要求设备厂商开放管理接口，这合理吗？”
陈副总点头：“合理。移动是设备的主人，有权管理自己的设备。”
“那如果设备厂商以‘安全’为由拒绝，移动会怎么办？”林辰问。
这个问题抛给了移动。陈副总想了想，说：“如果是正当的安全顾虑，我们会尊重；但如果是不合理的拒绝，我们会考虑在未来的采购中，评估该厂商的合作意愿。”
软中带硬。意思是：不配合，以后就别想拿订单了。
吴总监听懂了弦外之音。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陈总，诺基亚非常重视与移动的合作。这样吧，我们可以开放北向接口文档，但华为必须签署严格的安全协议：第一，只能用于天网项目；第二，不能用于逆向工程；第三，如果发生安全事件，华为承担全部责任。”
条件还是很苛刻，但至少松口了。
郑宝用接话：“安全协议可以签，但责任条款需要细化：如果是诺基亚设备本身的问题导致安全事件，责任不在华为；如果是天网平台的bug，华为负责。”
又开始拉扯细节。谈判就是这样，大的原则定了，就开始磨条款。
林辰趁这个空档，抛出了李一男教他的“杀招”。
“吴总，陈总，我有个数据想分享一下，”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这是我们试点三十个基站的数据分析。其中华为设备二十个，优化后性能平均提升18%；爱立信设备六个，优化后提升12%；诺基亚设备四个，因为接口不开放，只能做基础监控，优化效果只有5%。”
他调出对比图表：“如果这个趋势持续下去，在移动的网络里，华为设备的性能优势会越来越明显。我担心，这会影响到移动对设备厂商的综合评价。”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不接入天网平台，诺基亚设备的性能表现会落后，时间长了，移动采购时会倾向华为。
吴总监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当然听懂了潜台词。
会议室安静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吴总监开口了，语气软了下来：“林工，数据很直观。这样吧，我们回去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供更灵活的接口方案。”
“多久能给答复？”陈副总问。
“下周一。”
“好，那就下周一，”陈副总拍板，“今天先到这里。郑总，吴总，希望双方都能拿出合作诚意，尽快推动项目。”
谈判结束。没有达成具体协议，但至少，诺基亚松口了，答应“研究更灵活的方案”。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中午一点，肠粉店。
林辰、郑宝用，还有周峰他们，围着一张小桌。肠粉的热气在空气中升腾，混着酱油的香味。
“上午的谈判，打得不错，”郑宝用夹了块肠粉，“林辰最后那一下，直击要害。诺基亚最怕的就是市场地位被动摇。”
“但还没完全搞定，”林辰说，“他们只是答应研究，没承诺什么。”
“这已经够了，”郑宝用说，“在商业谈判里，对方答应‘研究’，就是妥协的第一步。下周一的答复，大概率会是折中方案：开放部分接口，附加一些限制条件。”
“那咱们接受吗？”
“看条件，”郑宝用说，“如果只是合理的安全限制，可以接受；如果还是变相的技术索取，那就继续谈。反正现在主动权在我们这边：移动已经表态支持，诺基亚不敢硬顶。”
周峰点了支烟：“那咱们现在干什么？等诺基亚答复？”
“等，但不能干等，”林辰说，“两条线并行。第一条线，继续推进现有试点，收集更多数据，用成绩说话。第二条线，刘博那边的逆向工程不能停，万一诺基亚最后反悔，咱们得有备用方案。”
刘博点头：“诺基亚私有协议，已解析70%。再有一周，可模拟基础指令。”
这就是技术底气：你不开放，我自己也能搞定。只是费时费力，而且有法律风险。
“另外，”郑宝用说，“陈副总那边，咱们得巩固关系。下午我去拜访他，聊聊项目前景，顺便探探口风，看移动高层还有没有其他顾虑。”
“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这种私下沟通，人多反而不好，”郑宝用说，“你把技术工作抓好就行。”
吃完饭，郑宝用先走了。剩下五人回到办事处，继续工作。
下午三点，林辰收到一条传呼信息，是苏晚晴发来的：“谈判怎么样？今天是圣诞节，记得吃点好的。”
他回电话。
“喂？”
“林辰！怎么样怎么样？”苏晚晴的声音很急切。
“暂时僵持，但对方松口了，”林辰简单说了情况。
苏晚晴听完，笑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开放qq’用户破二十五万了！陈浩搞了个圣诞活动，一天新增两万用户！”
“这么快？”林辰惊讶。
“是啊，吴瀚说服务器又快撑不住了，让你赶紧从华为学点分布式技术回来救命。”
“记下了，”林辰笑，“等这边项目有突破，我就回去一趟。”
“嗯，我等你，”苏晚晴顿了顿，“今天圣诞节，北京到处是彩灯。我一个人在实验室，有点想你。”
这话说得很轻，但林辰心里一暖：“我也想你。等忙完这阵，一定好好陪你。”
挂了电话，林辰站在窗边。广州的圣诞节没有雪，但街上有商家挂了彩灯，偶尔能看到圣诞老人玩偶。
他忽然想起，今天是12月25日，距离项目截止日1999年3月10日，还有七十五天。
时间不多了。
回到办公桌前，林辰打开项目计划表。按照进度，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五十个基站的部署，但现在只完成了三十个。爱立信和诺基亚的问题耽误了时间。
必须加快速度。
“兄弟们，”他召集大家，“从今天开始，咱们分两组：一组继续推进部署，目标是在元旦前完成五十个站；另一组攻关技术难题，重点是诺基亚接口和算法优化。”
“怎么分？”王哲问。
“周峰、刘博一组，负责技术攻关，”林辰说，“张涛、王哲和我一组，负责部署推进。晚上一起汇总进度，解决问题。”
“行！”
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下午的办公室，又进入了熟悉的战斗状态：键盘声、讨论声、打印机声，还有泡面的味道。
傍晚六点，郑宝用回来了，脸色不错。
“跟陈副总聊得很好，”他说，“移动高层对天网项目很重视，已经列为1999年重点创新项目。陈副总还透露，明年移动集团可能在全国推广这个模式。”
“全国推广？”林辰眼睛亮了。
“前提是试点成功，”郑宝用说，“所以，你们的压力更大了。现在不是广州一个地方看着你们，是全国都在看着。”
压力也是动力。林辰点头：“我们一定做成。”
“另外，陈副总还说了个事，”郑宝用压低声音，“移动内部，有人在推动另一个项目：跟爱立信合作搞‘智能网优平台’，跟咱们的天网类似。据说爱立信报了价，比咱们高，但承诺提供‘全栈解决方案’。”
“这是要跟咱们打擂台？”周峰皱眉。
“对，商业竞争就是这样，”郑宝用说，“所以你们不仅要做成，还要做得漂亮，做得快。要在爱立信的项目启动前，就拿出让人信服的成果。”
时间更紧迫了。
林辰看着办公室的白板，上面写着倒计时：75天。
75天，要完成试点，要拿出成果，要应对竞争，还要准备全国推广的方案。
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必须完成。
因为身后有团队，有公司，有一个时代的期待。
“兄弟们，”他转身，看着大家，“从现在开始，咱们进入冲刺阶段。每天工作十六小时，每周工作七天。有问题吗？”
“没问题！”四人异口同声。
“好，那就干！”
深夜十二点，办公室灯火通明。
张涛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眼镜差点甩出去：“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所有人都围过去。
张涛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数学模型。他指着其中一行公式：“这里，我原本用梯度下降法求解最优参数，但收敛速度太慢，要迭代几百次。刚才我突然想到，可以用拟牛顿法，结合启发式搜索，把迭代次数压缩到五十次以内！”
“效果呢？”林辰问。
“模拟测试显示，算法优化速度提升五倍！”张涛调出测试数据，“原来处理一个基站的优化方案需要三分钟，现在只要三十六秒！”
这是个重大突破。天网平台的核心竞争力就是算法效率，效率提升五倍，意味着可以处理更多基站，实现更实时的优化。
“有没有副作用？”周峰问得很实际。
“计算复杂度略高，但现在的服务器性能足够，”张涛说，“而且我设计了动态调整机制：如果系统负载高，就自动降低算法精度，保证实时性。”
完美。兼顾效率和性能。
“立即集成到系统里，”林辰说，“今晚就测试。”
张涛开始集成代码。王哲配合搭建测试环境。周峰和刘博继续研究诺基亚接口。
凌晨两点，新算法集成完毕。测试环境里跑了十个虚拟基站，模拟天河区的话务模型。
“开始测试。”林辰下令。
张涛按下回车键。屏幕上数据开始滚动：基站1优化完成，耗时32秒；基站2，29秒；基站3，35秒……
十个基站全部优化完毕，总耗时五分二十秒。平均每个站三十二秒。
而之前的版本，需要二十五分钟。
“成功了！”王哲握拳。
办公室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深夜的疲惫被兴奋冲散。
林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技术人的快乐：用智慧和汗水，解决一个又一个难题，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个算法，命名了吗？”他问张涛。
“还没。”
“就叫‘天河算法’吧，”林辰说，“纪念我们在天河区的奋斗。”
“好！”
算法突破带来了连锁反应。周峰受到启发，在诺基亚接口逆向工程中也找到了新思路：“诺基亚的私有协议，用了自定义的加密算法。我原本想硬破解，但刚才想到，可以从协议流量里反推密钥生成规律……”
他又熬了一个通宵。到第二天早晨六点，刘博来换班时，周峰已经破解了诺基亚协议的基础指令集。
“现在可以模拟诺基亚设备的基本管理指令了，”周峰眼睛通红，但精神亢奋，“虽然还不能完全控制，但至少能读取状态数据，能发简单的配置命令。”
这意味着，即使诺基亚不配合，他们也有办法实现基本接入。
双线突破：算法效率提升五倍，诺基亚接口破解取得进展。
早晨七点，林辰让大家都去休息。他自己却睡不着，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广州慢慢醒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
新的挑战也会来。
但他知道，经过这一夜的奋战，他们离目标又近了一大步。
距离截止日，还有七十四天。
时间依然紧迫，困难依然很多。
但他相信，只要这个团队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拿出传呼机，给苏晚晴发了条信息：“昨夜算法突破，一切向好。想你。”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我就知道你能行。注意休息，别累垮。”
简单的文字，温暖的牵挂。
林辰笑了。
他关掉电脑，趴在桌上，闭上眼睛。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