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湘南市，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若有若无的香气，也混杂着高三教学楼里特有的、由粉笔灰、油墨试卷和少年人汗水凝结而成的紧张气息。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周。黑板上，“7”那个数字被值日生用彩色粉笔描了又描，鲜红得刺眼。
课间时分，往常的喧闹被一种近乎虔诚的安静取代，大部分学生都伏在课桌前，进行着最后的冲刺。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为了此时最主流的背景音。
然而，在这片压抑的海洋里，却存在着几个小小的、活跃的旋涡。
林辰的课桌就是其中之一。此刻，他正被陈浩和另外两个闻讯而来的男生围着，俨然成了一个小型技术沙龙的中心。
“辰哥，你再说说，那个‘通过网络实时聊天’，到底是怎么个实现法？”问话的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赵峰，一个对计算机一窍不通，但对一切新奇事物充满好奇的大个子。
他是在听到陈浩眉飞色舞的描绘后，被“能和看不见的人打字聊天”这个神奇概念吸引过来的。
林辰放下手中正在完善的技术架构图，耐心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像打电话，但不是用声音，而是用文字。我们每个人的电脑上装一个软件，这个软件会连接到一个中央服务器。你想对我说什么，就在软件里打好字，发送。服务器收到后，立刻转发给我的软件，我就能在我的电脑上看到了。几乎是同时的。”
“中央服务器？那是个啥？”另一个男生，物理课代表刘洋推了推眼镜，问得更深入一些。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个超级中转站，或者一个尽职尽责的邮差。”林辰用了一个更形象的比喻，“它24小时不关机，负责接收所有用户发来的‘信件’（消息），然后准确无误地投递给收件人。”
“那要是很多人同时用，这邮差不会忙晕吗？”刘洋追问，展现出了理科生的思维缜密。
“问得好！”林辰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这正是他接下来要解释的关键，“所以我们的服务器程序要写得非常高效，要用到多线程技术。就像邮局有很多个窗口同时办理业务一样，服务器也能同时处理很多个用户的连接请求，确保大家不会‘堵车’。” 他顺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勾勒出客户端、服务器、数据流之间的关系。
几个男生看得似懂非懂，但眼中都闪烁着被新知识点燃的光芒。
在这个绝大多数人还视电脑为高级打字机或游戏机的年代，林辰所描述的图景，无疑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太神了！等你们做出来，我第一个用！”赵峰摩拳擦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运指如飞、同时和好几个人聊天的场景。
“放心，少不了你的。”林辰笑道，“到时候还得靠你们帮忙推广呢。”
坐在前排的苏晚晴，偶尔会回头看向这个小小的讨论圈。当她看到林辰从容不迫地解答着那些或幼稚或深入的问题，眼神专注而自信，嘴角总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她迅速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关于好友列表刷新频率的优化想法，然后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演算她的物理题。只有微微发红的耳根，泄露了她心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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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布满灰尘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浮着旧书纸张特有的霉味，混合着油墨的清香。 林辰、苏晚晴和陈浩再次占据了那个靠窗的安静角落。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角落里多了一个略显拘谨的身影——孙小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画本，像抱着一面盾牌，眼神既期待又忐忑。
“小雨，别紧张。”苏晚晴温柔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快给我们看看你的大作。”
孙小雨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将画本在桌子中央摊开。
瞬间，几个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画本上，是数十个栩栩如生、风格统一的卡通头像。有扎着羊角辫、笑容灿烂的女孩，有戴着棒球帽、眼神酷酷的男孩，有憨态可掬的熊猫、狡黠灵动的狐狸，还有戴着博士帽的猫头鹰、系着围裙的小熊……每一个形象都线条流畅，色彩明快，充满了灵气与趣味。
“哇！”陈浩第一个发出惊叹，“这也太可爱了吧！比Icq那些丑丑的默认图标好看一万倍！” 林辰也感到十分惊喜。他原本只期望有一些简单的图案，没想到孙小雨给出了如此专业、完成度极高的作品集。这些头像不仅美观，其多样化的风格也几乎覆盖了各种可能的用户偏好。
“小雨，你画得真的非常棒！”林辰由衷地称赞，“这些头像如果放到我们的软件里，绝对是点睛之笔。” 孙小雨的脸瞬间红成了苹果，但眼睛却亮了起来，小声说：“真的吗？你们喜欢就好……我……我还设计了一些表情的雏形。”她说着，飞快地翻到后面几页，上面画着简单的笑脸、哭脸、惊讶、生气等表情符号，“我想，如果光打字，有时候可能表达不清楚情绪，配上这些小图会不会好一点？”
苏晚晴拿起画本，仔细端详着那些表情草图，眼中异彩连连：“小雨，你这个想法太棒了！林辰，你看，如果我们在聊天功能里加入发送这些表情的功能，用户体验一定会大大提升！”
这就是‘表情包’的雏形啊！
林辰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一个理性缜密，一个感性灵动，却都能从不同的角度为产品注入灵魂，心中不禁感慨万千。这就是团队的力量。
“当然要加！”林辰肯定地说，“而且这是我们的核心优势之一。晚晴，你在设计输入框和聊天区域时，要预留出发表情的入口。小雨，这些头像和表情就正式纳入我们的‘开放qq’1.0版本开发计划了，高考结束后，可能需要你根据我们的界面尺寸，出一些不同分辨率的电子版，没问题吧？”
“没……没问题！”孙小雨用力点头，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她从未想过，自己课余爱好的画画，竟然能在一个“高大上”的软件项目中占据一席之地。
“太好了！我们的‘梦之队’又添一员大将！”陈浩兴奋地搓着手，“技术有辰哥，设计有晴姐，美术有小雨姐，我……我就负责给你们打杂和摇旗呐喊！”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连孙小雨也掩着嘴轻笑起来。小小的角落里，充满了志同道合的温暖与对未来的憧憬。 接下来的时间，四人进入了高效的工作状态。
林辰和苏晚晴讨论着客户端与服务器通信的具体数据格式和接口定义，陈浩则在旁边一边听一边努力消化，不时提出一些关于安装包制作和兼容性测试的问题。
孙小雨则安静地坐在一旁，根据苏晚晴提供的界面布局草图，开始构思如何让她的头像们更和谐地嵌入到软件界面中去。
阳光缓缓移动，将四个年轻人的身影拉长。他们时而激烈讨论，时而陷入沉思，时而因一个绝妙的想法而相视一笑。在这个被书香包围的角落里，一个关于连接亿万人的梦想，正在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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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放学，天空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着夏日的闷热。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凉风穿过校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很巧，或者说很不巧，林辰和苏晚晴都没有带伞。 两人站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看着眼前连绵的雨幕，以及雨幕中那些撑着伞、或顶着书包奔跑的身影。 “看来得等一会儿了。”林辰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说道。
“嗯。”苏晚晴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远处被雨水浸润得愈发翠绿的香樟树。
一时无话，只有雨点敲打屋檐和地面的声音，淅淅沥沥，织成一片静谧的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或者说，是某种暧昧的张力。
前几天在图书馆和小吃店的自然融洽，此刻在狭小的屋檐下，似乎变得有些不同。 林辰能闻到苏晚晴身上淡淡的、像是洗衣粉混合了阳光的味道，很干净，很好闻。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垂在肩头的乌黑发梢，掠过她微微被雨水打湿的、泛着健康光泽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那双手，既能写出优美的代码逻辑，也能画出精致的产品原型。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你先说。”林辰笑了笑，示意道。
苏晚晴也笑了，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你，觉得孙小雨怎么样？”
“很有天赋，而且她的想法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惊喜。”林辰中肯地评价，“表情符号这个概念，虽然简单，但很可能成为我们产品一个非常重要的记忆点和传播点。”
“是啊，”苏晚晴表示同意，随即话锋轻轻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而且……她很可爱，对吧？” 林辰微微一怔，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晚晴话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意。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前方的雨幕，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说道：“是挺可爱的。不过……”他故意顿了顿，感觉到身旁的女孩似乎屏住了呼吸，才继续说道，“我觉得，能写出优雅代码、画出清晰原型，还能想到用‘浪漫’来形容技术的女孩，更特别，也更有魅力。”
话音落下，屋檐下只剩下雨声。苏晚晴没有立刻回应，但林辰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直蔓延到脖颈。
沉默了几秒钟，苏晚晴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油嘴滑舌。” 话是这么说，但那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带着一丝被取悦了的娇嗔。 雨势渐渐小了一些，从连绵的雨幕变成了细密的雨丝。
“好像小了点，”苏晚晴抬起头，望向天空，“要不……跑回去？”
“好啊。”林辰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几乎同时冲进了蒙蒙细雨之中。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手臂上，带来一阵清爽。他们并肩跑在湿漉漉的校园小道上，踩着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像两个逃离了沉闷教室的孩子。
没有撑伞，没有躲闪，任由细雨打湿了头发和衣衫。林辰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孩，她微微喘着气，脸上带着奔跑后的红晕，眼睛里却盛满了明亮而快活的笑意。
那一瞬间，林辰觉得，重活一世，能再次经历这样的青春悸动，真好。 一直跑到校门口，两人才停下脚步。苏晚晴的刘海被雨水打湿，几缕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平添了几分俏皮。
“我往这边走了。”苏晚晴指了指左边的方向，气息还有些不匀。
“嗯，路上小心。”林辰看着她，补充了一句，“明天见。”
“明天见。”苏晚晴挥了挥手，转身融入放学的人流中。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辰还站在原地目送她，便再次挥了挥手，脸上的笑容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显得格外动人。
林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他的心像被这夏日的细雨浸润过一般，柔软而湿润，充满了一种陌生的、甜丝丝的饱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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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青春的悸动与现实的压力，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总是结伴而行。 当林辰带着一身微湿和难得的好心情回到家时，发现家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父亲林建国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几个烟头，眉头紧锁，手里拿着的正是林辰那份《关于“开放qq”即时通讯软件项目规划及可行性分析报告》。
母亲李秀英则在厨房里心不在焉地摘着菜，不时担忧地望向客厅。 “爸，妈，我回来了。”林辰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小辰，你回来得正好。”林建国掐灭了手中的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们谈谈。” 林辰依言坐下，目光扫过父亲手中的报告，上面似乎多了不少红笔标注的痕迹。
“你这份报告，我仔细看过了。”林建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情绪，“里面写的很多东西，什么‘互联网浪潮’、‘亿万级市场’，我承认，我看不太懂，听起来也确实……很吸引人。” 林辰没有接话，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但是！”林建国的语气陡然加重，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上，“我今天下午特意去邮局，找了那个负责管理网络机房的小刘问了问！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林辰的心沉了一下。
“他说！搞这么一个软件，需要专门的服务器！不是咱家这种电脑！是要一直开着、性能很好的那种！放在电信机房，一个月光是电费和网费就要多少钱，你知道吗？”林建国的声音越来越高，“还有，你说那个什么域名，人家美国人出五千美元买？五千美元！四万多块钱！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先跟家里商量？万一那是骗子呢？万一钱汇过去人家不认账呢？你一个孩子，懂得怎么跟外国人打交道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一样砸向林辰。
母亲李秀英也从厨房走了出来，站在父亲身后，一脸忧心忡忡：“小辰啊，不是爸妈不支持你，是这些事情太悬乎了！咱们就是普通家庭，经不起折腾啊！你现在最关键的是高考，可不能因为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分心啊！” 林辰看着父母写满担忧和不解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理解他们的顾虑，在1997年，互联网对普通人来说确实太遥远、太虚幻。他们无法理解域名的价值，无法想象软件能带来的巨大回报，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风险和儿子可能被“带坏”的学业。 他知道，光靠画大饼和讲道理，是无法说服他们的。
他需要拿出更实际的东西，需要证明他的判断力和执行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和沉稳：“爸，妈，我理解你们的担心。关于服务器费用，我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我做的那个导航网站，这个月已经产生了500块的广告收入。虽然不多，但证明我的思路是可行的，是可以赚钱的。” 他拿出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2345导航网站的访问数据和广告收入明细。
这也是这几日让林辰惊喜和振奋的，就在网站上线第5天的时候，他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来自南方的邮件。一家刚刚成立不久的、主营电脑配件的科技公司，看中了2345导航网站快速增长的流量，想要在网站首页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当时还没有标准的广告位概念）投放一个简单的文字链广告，询问价格。
虽然第一个月的广告费经过讨价还价，最终只谈到了区区500元人民币，但这区区500元的意义非同小可！它意味着林辰的第一次互联网创业尝试，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开始产生真实的、看得见的现金收益！这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至于那个域名，”林辰继续解释道，“我没有立刻答应对方。我已经回复邮件，要求他们先支付10%的定金，并且需要通过正规的国际贸易渠道，签订正式的转让合同。这些流程，我都查过资料，知道该怎么规避风险。” 他将打印出来的邮件往来记录，以及他查阅的相关国际贸易条款笔记，递到父母面前。 林建国和李秀英看着儿子条理清晰的解释和准备充分的材料，一时间都有些愣住了。他们印象中的儿子，似乎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又如此……成熟。
“爸，妈，”林辰看着父母，眼神真诚而坚定，“我知道你们希望我走一条安稳的路。但时代真的在变。我不敢说我的项目一定能成功，但如果连试都不试，我们可能永远只能看着机会从眼前溜走。我向你们保证，高考，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考出最好的成绩。但请你们，也给我一点点信任，允许我在不影响正事的前提下，去追逐一下我的梦想，可以吗？” 客厅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墙上老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建国拿起那份邮件记录，又看了看导航站的收入笔记，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最终，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有无奈，有担忧，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你……你真的长大了。”林建国喃喃道，像是说给林辰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这些事……你自己把握分寸吧。但是！”他再次强调，目光锐利，“高考！必须给我考好！这是底线！”
李秀英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丈夫的态度，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小辰，一定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虽然没有明确的“支持”，但这一句“自己把握分寸”，已经是一种默许和巨大的进步。
林辰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谢谢爸，谢谢妈！”林辰郑重地说道。
回到自己的小房间，林辰关上门，后背靠在门板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服父母这一关，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但好在，他闯过来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雨已经停了，夜晚的空气格外清新，一轮明月从散开的云层后露出脸来，清辉洒满湿漉漉的大地。远方，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