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办公室窗外开始有早起的鸟叫声。深圳的冬天，天亮得晚，但终究会亮。
清晨六点，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周振华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各位，早啊！我猜你们肯定通宵了，带了早餐——肠粉、油条、豆浆！”
他进来后愣了一下——办公室的景象确实震撼：满地铺着图纸，白板写得满满当当，烟灰缸堆成小山，方便面桶摞了半人高。五个年轻人眼睛通红但精神亢奋，像刚打完一场硬仗。
“周工，您怎么来了？”林辰起身。
“我昨晚传呼你，你没回，就知道你在加班，”周振华把早餐放在唯一干净的地方——打印机上，“正好我今天也要加班，就过来看看。这是……”
他看着白板上的内容，眼睛渐渐睁大。
那上面已经不再是零散的记录，而是一张完整的架构图：
顶层：GSm智能优化平台
·数据感知层（周峰负责）
·基站实时测量数据采集
· 用户投诉数据对接
· 话务统计数据集成
·地理信息系统融合
·智能分析层（张涛负责）
· 问题自动诊断模块
·根因分析引擎
·方案推荐算法
·效果预测模型
·自动执行层（刘博负责）
·多厂商设备适配
·方案安全验证
·指令自动下发
·效果闭环监控
支撑体系（王哲负责）
· 算法验证环境
· 效果评估模型
· 案例知识库
项目管理（林辰负责）
· 整体架构设计
· 客户需求对接
· 团队协调管理
“这……”周振华看了足足五分钟，才缓缓开口，“这就是你们通宵搞出来的东西？”
“是调研总结，也是解决方案框架。”林辰递给他一杯豆浆，“周工，您怎么看？”
周振华没接豆浆，又看了几分钟，突然拍大腿：“好！这个思路好！把割裂的东西打通，把靠经验的东西数据化，把人工的东西自动化……你们这是要革网络优化的命啊！”
“但也可能失败。”周峰泼冷水，“技术难度大，协调难度更大。移动内部五个部门，华为内部三个产品线，再加上爱立信、诺基亚……这协调工作够喝一壶的。”
“所以需要试点，”林辰说，“选一个典型区域，小范围验证。成了，推广；不成，调整。”
“选哪里？”周振华问。 林辰和白板上的地图——那是广东全省的基站分布图，上面用红黄绿三色标注了问题严重程度。 “广州天河，”他指着那片红色区域，“问题最典型，数据最丰富，而且移动的领导最能看见效果。”
“天河……”周振华想了想，“行，我去协调。但林工，你得尽快给我一份详细的试点方案，我要拿去说服领导。”
“今天下午给你。”
“今天？”周振华看看表，“现在都六点了，你们不睡觉？”
“睡什么睡，”周峰又点上一支烟——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包，“思路正顺，现在睡就断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周振华摇头，但眼里是赞赏，“行，那我下午三点过来。早餐趁热吃，别凉了。”
他走了，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五个人。
大家围着打印机吃早餐。肠粉还热乎，酱油和香油的混合气味，冲淡了满屋的烟味和方便面味。
“辰哥，”王哲边吃边问，“李总下周就回来了，你准备怎么跟他汇报？”
林辰看着白板上的架构图，想了想：“一张图，三个词。”
“哪三个词？”
“打通、量化、自动。”林辰说，“打通孤岛，量化经验，自动运维。
这就是我们的核心发现，也是解决方案的精髓。”
“李总会支持吗？”张涛有些担心。
“会，”林辰很肯定，“因为李总最讨厌的就是低效和重复。我们这套方法，如果成了，能把网络优化的效率提升十倍，成本降低一半。他没理由不支持。”
“但也会质疑，”周峰吐着烟圈，“质疑技术可行性，质疑实施风险，质疑团队能力。”
“那就用数据回答质疑，”林辰说，“用原型证明可行性，用试点控制风险，用行动证明能力。”
吃完早餐，六点半。窗外的天开始蒙蒙亮，深圳的轮廓在晨雾中逐渐清晰。
“接下来怎么做？”张涛问。 “分两步，”林辰说，“第一步，我们把通宵讨论的成果，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报告——《广东GSm网络问题诊断与解决方案》。第二步，开始做技术原型。”
“技术原型？”王哲眼睛亮了。 “对，不用等领导批准，我们先干起来，”林辰分配任务，“周工，你用现有的数据，先搭一个简化版的数据采集系统；张师兄，你设计核心算法框架；哲哥，你负责算法验证环境；博哥，你研究自动化接口。我自己写总体方案和试点计划。”
“时间？”
“三天，”林辰说，“三天后，我们要拿出一个能演示的原型，和一份完整的方案。然后，等李总回来。”
任务明确，大家立刻行动。键盘声重新响起，白板笔又开始飞舞，打印机吐出新的一页页图纸。
林辰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1998年的word 97，蓝色界面，字体是宋体。他敲下标题：
《关于在广东移动开展GSm网络智能优化试点的方案建议》
然后顿了顿，在副标题处写下：
——基于一周全省调研的核心发现与创新思路
窗外，天完全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满地的图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场关于中国通信网络优化方式的革命，也在这个平凡的清晨，悄然拉开了序幕。
接下来的三天，项目办公室成了不夜城。
周峰搞来了三台服务器——从成都研究所托运过来的，说是“借”的，但林辰怀疑是他“顺”的。
服务器架起来后，办公室的温度直接上升五度，不得不把窗户全天开着。
张涛的白板从一块增加到三块，写满了数学公式和算法流程图。
他用了很多这个时代还不常见的术语：机器学习、数据挖掘、模式识别……王哲看得如痴如醉，说这比看武侠小说还过瘾。
刘博最务实——他直接跑去了华为设备仓库，借了一台退役的基站控制器，在办公室角落搭了个简易测试环境。那设备嗡嗡作响，像台小型发电机。
林辰则埋头写方案。白天写试点方案，晚上写技术方案，抽空还要协调各方资源——给移动的领导打电话，跟华为的各部门沟通，甚至还要联系爱立信和诺基亚的接口人。
传呼机成了最忙的设备，平均十分钟响一次： “林工，频率规划组说数据涉密，不能给。”
“林工，客服部门说投诉数据涉及隐私。”
“林工，爱立信回复说他们的设备接口不对外。”
“林工，诺基亚说要总部批准……”
每个问题都是墙，每堵墙都要拆。林辰的办法很简单：找对人，说对话，给对价值。
频率规划组不给数据？他带着周峰去广州，现场演示数据脱敏技术——原始数据在本地处理，只把分析结果传回来。频率规划组的领导看了，点头：“这个可以。”
客服部门不给投诉数据？他设计了一个数据共享协议——华为帮客服部门开发智能派单系统，作为交换，客服部门开放脱敏后的投诉数据。双赢。
爱立信和诺基亚不配合？他通过移动集团施压——这是移动集团的重点项目，所有设备厂商必须配合。同时承诺，平台建成后，优先支持他们的设备优化。
三天时间，林辰打了上百个电话，见了二十多个人，写了五十多页的方案。嗓子哑了，眼睛红了，但墙一堵堵在拆，路一点点在通。
第三天晚上，原型终于跑起来了。
简陋，但能跑。
周峰的数据采集模块，成功从测试基站拿到了实时测量数据——虽然只有十个基站，但数据是实的。 张涛的分析引擎，跑出了第一个诊断结果：天河某个基站的掉话问题，根因是天线倾角过大，建议调整到12度。 刘博的执行接口，成功向测试基站下发了第一条指令——虽然只是改了个无关紧要的参数，但证明通路是通的。 王哲的验证环境，模拟了调整后的效果——掉话率预估下降15%。
“成功了！”王哲激动地拍桌子。 “只是第一步，”周峰泼冷水，但嘴角有笑意，“数据量太小，算法太简单，执行太初级。”
“但证明思路可行，”张涛推推眼镜，“理论上成立，实践上也能走通。”
“可以演示，”刘博难得地说了长句，“给领导看，够用。”
林辰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跳动的图表，心里涌起一股热流。这就是他想要的一一不是纸上谈兵，不是理论空谈，而是实实在在能跑起来的系统。
虽然简陋，虽然初级，但它是活的，它在呼吸，它在成长。
传呼机又响了。林辰掏出来看，是李一男发来的：“明早九点到我办公室，汇报进展。”
终于要来了。
汇报前夜。
林辰没在办公室加班，他一个人爬上了研发大楼的天台。深圳的冬夜，风很凉，但能让人清醒。
天台上能看到整个坂田基地的灯火，也能看到远处深圳市的霓虹。1998年的深圳，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像一棵疯狂的榕树，根系蔓延，枝叶扩张。
而华为，就是这棵树上最壮的一根枝干。
林辰靠着栏杆，回想过去十天发生的一切：从北京研讨会归来，到全省调研，到三天攻坚，到明天向李一男汇报……像一场快进的电影，每个镜头都清晰，但连起来又觉得不真实。
重生回来，他原本只想弥补前世的遗憾，做点小生意，过点小日子。但现在，他站在了中国通信行业变革的浪尖上，要推动的是一件可能改变整个行业的事情。
压力大吗？大。 害怕吗？有点。 后悔吗？不。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不是旁观者，是参与者；不是跟随者，是引领者；不是接受时代，是塑造时代。
传呼机震动，在寂静的天台上格外清晰。他掏出来看，是苏晚晴发来的：“明天汇报？紧张吗？我今晚在实验室，也在赶论文。我们一起加油。”
他笑了，回电话。 “喂？”苏晚晴的声音传来，背景是实验室仪器的嗡嗡声。
“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她说，“明天很重要吧？”
“嗯，决定项目能不能继续。” “我相信你能行，”苏晚晴轻声说，“你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而且……你这几天做的事，已经比很多人一辈子做的都有意义了。”
“你怎么知道我这几天做了什么？” “王哲跟我说的，”她笑，“他每天都给我发传呼，汇报你们的进展。说你们搞了个什么‘智能优化平台’，要改变整个行业。”
“这小子……”林辰心里暖，“那你觉得我们能成吗？”
“一定能，”苏晚晴很肯定，“因为你眼里有光。有光的人，不会失败。”
有光的人，不会失败。 林辰想起那张照片背后的字——愿你永远眼中有光。
“晚晴，”他说，“等这个项目成了，我去北京看你。” “
好，我等你。”
“早点休息。”
“你也是。”
挂了电话，林辰看着远处的灯火。深圳的夜，从来不黑，因为总有人醒着，总有人在奋斗。
就像此刻，项目办公室里，周峰、张涛、王哲、刘博肯定还在加班。就像苏晚晴，还在北京的实验室里做实验。就像千千万万的中国工程师，在这个国家追赶世界的路上，日夜兼程。
这就是1998年的中国，一个蓬勃生长、充满希望的时代。
而他，有幸成为这个时代的一部分。
林辰深吸一口气，冷空气灌满胸腔。明天，要向李一男汇报，要面对质疑，要争取支持，要开启一场硬仗。
但他准备好了。
因为身后有兄弟，心中有光，前路有方向。
他转身下楼，步伐坚定。
明天，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