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安很是吃惊,但并没有把他强行赶走,而是收缴了他的所有装备,由宽和几名经过鼓舞的部落青年轮流看守,将他软禁在部落内。
那艘象征着外部威胁与未知科技的侦察船,则被梁安暂时封存在部落边缘,如同一只沉睡的金属巨兽。
接下来的一周,梁安选择留在这个世界的尽头。
他不仅修复着自己连日奔波的疲惫,更将心血倾注于此。
他传授的不仅是生存技能——如何更高效地利用海豹油脂制作长明灯,如何挖掘兼具隐蔽与保温的应急雪窖,如何解读风与云层预示的天气诡计——更在一次次篝火旁的聚集时,播撒着精神的种子。
说实话,这些也都是他自己结合前世的记忆研究的。
他目光扫过那些逐渐挺直脊梁的年轻人,声音清晰而坚定:
“躲藏,或许能换来一时的喘息,但野兽依旧在门外,风雪依旧会降临。它们不会因为你们闭上眼睛就消失。”
“真正的安全,来自于直面危险的勇气,来自于守护家园的决心,来自于我们握紧武器、并肩站在一起的力量!”
这番话,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年轻一代的心中漾开波澜。
他们看着宽因勇敢而获得的尊敬,看着梁安带来的切实改变,一种被压抑已久的血性悄然苏醒。
越来越多人围绕在宽和梁安身边,不仅学习搭建更能抵御风雪的屋棚,也开始笨拙却认真地操练起简单的格斗与协同防卫。
这个曾如惊弓之鸟的部落,正艰难地褪去怯懦的外壳。
而被软禁的猎户星人技术员——凯因,在这将近一周的近距离观察中,内心经历着翻天覆地的浪潮。
梁安没有羞辱或虐待他,反而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允许他在划定区域活动,甚至让他参与了一些采集冰块、整理工具的轻体力劳动。
这个本性远离杀戮、内心更倾向于数据和研究的年轻外星人,开始被迫用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这些“原始”生命。
他看到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在雪地里追逐,冻得通红的小脸上眼睛却亮得像星辰。
他们会躲在大人身后,既害怕又好奇地偷瞄他这个“天外怪客”,那目光中没有传言里的野蛮仇恨,只有最纯粹无瑕的好奇。
这目光,常常让他想起猎户星上那些在科技馆里仰望星图的孩子。
他更是被梁安身上那种奇特的混合气质所吸引——远超时代的智慧、收敛却毋庸置疑的力量,以及一种对弱小者自然而然的庇护感。
同时,宽所展现的那种如同冰原冻土般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惊人的学习速度,也让他深感震撼。
这些,都与他被灌输的“低等、待宰羔羊”的地球人形象格格不入。
这天傍晚,风雪暂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洒下稀薄的金色光辉。
梁安像往常一样,拿着一点烤好的鱼肉,走到凯因暂时居住的小雪屋旁,递给他。
“吃点东西吧。”
梁安的语气很平淡,没有刻意示好,也没有带着威胁。
凯因默默接过,没有立刻吃,而是抬头看着那缕难得的阳光,轻声问:
“你们……不害怕阳光吗?在我的星球,有过度的光照。”
梁安在他旁边坐下,也望向天空:
“光?对我们来说,光是生命。它温暖大地,催生万物。没有太阳,这里只会是永恒的冰封地狱。”
凯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默地咬了一口鱼肉。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定决心般,再次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梁安先生……我……我的名字是凯因。”
梁安转过头,看向他,示意他在听。
“在猎户星,”凯因继续道,眼神有些飘忽,“我还只是首都科学院的一名学生……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天体物理学家,去破解星云诞生的奥秘,追踪彗星漫长的旅途……”
“为我们的文明,在宇宙的知识图谱上,多点亮几颗星星。” 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是不是听起来很……天真?”
“不,”梁安摇摇头,“追求知识本身,从来都不天真。”
凯因似乎受到了鼓励,话匣子打开了:“我小时候,最崇拜的就是那些最早参与‘地球观测项目’的探险家。他们带回的影像和数据,描绘了一颗如此美丽、充满生机的蓝色星球!”
“我发誓,一定要亲眼看看它……我拼命学习,几乎不眠不休,终于,当我收到新一期‘地球远征队’的录取通知时,我以为我触摸到了梦想……”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可直到飞船脱离母星引力圈,在一次非正式的任务简报中,我才偶然听到指挥官和几位资深军官的谈话……‘占领’、‘资源掠夺’、‘低等生物清理’……”
“那些冰冷的词汇,像一把把凿子,把我精心构建的理想世界砸得粉碎!这根本不是探索!这是……侵略!”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和迷茫:“你知道吗?那一刻,我站在舷窗边,看着那颗仿佛蓝宝石一样的星球,感觉到的不是兴奋,而是……恶心和恐惧!”
“我想反抗,想质问,可我一个人,能做什么?在庞大的帝国机器面前,我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只能随波逐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工具……”
他痛苦地抱住头。
“那天,我用枪指着你……我……我很害怕,我怕死,也怕我的同族因你而死……对不起……”
梁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能感受到凯因话语里那份理想幻灭的巨大失落和身不由己的挣扎。
这时,两个胆子大些的部落孩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好奇地盯着凯因灰绿色的皮肤和巨大的黑色眼睛。
其中一个较小的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冰晶,怯生生地递向凯因。
凯因愣了一下,看着孩子那纯净无邪的眼神,他脸上的痛苦神情渐渐缓和。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冰晶,用生硬但尽量柔和的地球语(跟宽学的几个词)说:“谢……谢谢。很……漂亮。”
孩子看到他收下,开心地笑了,拉着伙伴跑开了。
凯因握着那块冰冷的晶体,久久没有说话。他看向梁安,眼神复杂:
“他们……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们被教导,要警惕,要征服……可他们,只是活着,如此……纯粹。”
又一阵沉默后,凯因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丝决绝:
“梁安先生,这几天,我看到了你们如何在严酷中求生,看到了宽和他的族人所拥有的、我们或许早已遗失的坚韧。
“也看到了你……你所代表的可能性。我……我不想再当那个沉默的帮凶了。”
他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
“请让我做点什么来弥补。我想尝试说服他们,重新评估对地球的策略,放弃武力侵略,转向和平的接触与观察。”
“我知道这希望渺茫,他们很可能认为我疯了……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遵循我内心真正意愿的道路。”
“我想试一试,为了我曾经的梦想,也为了……这颗星球。”
梁安静静地凝视着凯因,评估着他眼中那份混合了愧疚、希望与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在残酷现实压迫下的反弹,虽然前路几乎注定布满荆棘,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但这份愿意冒着巨大风险去尝试扭转局面的心意,本身就是一个变数。
“凯因。”
梁安缓缓开口,声音沉稳。
“我听到了你的心声,也看到了你的决心。这份‘试一试’的勇气,值得尊重。”
“这关系到这个部落的存亡,也可能影响到更广阔土地上无数生灵的命运。”
“如果他们驳回,我会誓死守护这片土地,因此…你的同族可能会死掉。”
一个曾经的俘虏,潜在的敌人,此刻正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试图抓住一丝赎罪与回归初心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