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皇城奉天殿内,
虽然皇帝多年不曾临朝,但十三年来,京中重臣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在这天将亮未亮的黎明时分,便是齐齐聚到了奉天殿中。
大离设置内阁机构,由内阁首辅严松总揽一切,各地奏折大多都要先过内阁这一关才会呈给皇帝。
但一家独大却是权术大忌,所以在正元皇帝的安排下,以张拱等大学士为首的清流,便是与内阁平衡的势力。
几十年来,朝堂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唯一不变的,便是大离顶点的天子,与他手中势力平衡的朝堂。
而今日,本该如往常一样开始互怼的两派人马却出奇地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殿正中,帝位之下的那位黑发年轻人。
在大殿末位,那些平时只是过来凑数的京官们,轻声议论着:
“这就是那位镇西侯?年少绝世,本以为是五大三粗的粗鄙武夫,想不到竟如此风姿神俊,前途无量啊!”
“这还用你马后炮,本朝立国三百年,除了开国时有勋贵之封,其后三百年得此荣誉者,怕是不过五指之数。”
“听说昨日镇西侯抵京之后,当夜宫里就出了折子,今日便要召见镇西侯,看来皇上对他也是万分看重啊!”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那两位是打算如何拉拢我们这位镇西侯了。”
说着,这些背景板们便将目光偷偷看向了殿中泾渭分明的两群人。
将自己白发苍苍的老父扶着坐下后,小阁老严骏瞥了一眼那独自站在一处的年轻人。
虽然心中万分不屑,但想起严松的交代,小阁老抿了抿嘴,换上一张笑脸,向着李无病走去:
“李侯爷!幸会幸会,想不到家父门生治下,竟然出了你这般俊杰!”
见李无病目光看来,严骏嘴角微勾,拱了拱手道:“本官严骏,当朝礼部侍郎,家父内阁首辅严松,不知巴州太守可曾向你提起过。”
另一边的人群中,张拱听得顿时脸色一沉,这镇西侯是巴州太守举荐上来的,严党这是想拉一位得宠的侯爵加入啊!
还不等张拱想出对策,却见李无病扫了严松一眼,嘴角挂上了奇怪的笑意。
昨天在教坊司,自己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啊,这位小阁老,当时可是好大的脾气。
而李无病接下来的话语,直接让满殿皆惊:
“听过,当朝大贪官严松和他那废物儿子嘛,听说你们捞钱贼厉害了,收五百万两税银,你们严党能拿三百万。”
“不好意思,我对贪官过敏,麻烦离我远一点,不然我怕不小心一拳把你打死了。”
未曾想过的回答,让小阁老的大脑一下短路了,而傻掉的不止小阁老,还有此刻殿中的所有人,
黎明的晨昏过去,一缕朝阳照入了殿中,但此刻的殿内,针落可闻!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刚刚患得患失的张拱,他不晓得这镇西侯和这严党有什么龌龊,但显然,这话一出,两方绝对成了死敌!
心中暗喜的张拱,刚想上前拱拱火,顺便试试能不能把这侯爷拉拢过来,就听得奉天殿内响起一声暴喝:
“竖子!安敢辱我!!”脸色气得猪肝一般的严骏颤抖着举起手,心中恨不得当场给这西南蛮子直接撕了!
李无病见状,似乎觉得自己表达得还不够细致,便补充道:
“毕竟你死了事小,把这里弄得血肉模糊就不好了,挺脏的。”
“啊啊啊啊!!今日有我没你,有你没我!!!”当朝阁老之子何曾受过如此羞辱,理智顷刻断线,严骏直接冲上前去,就要来上两拳!
但其党羽却连忙上前拉住:“使不得啊!严相公!使不得啊!”
大家都是坐庙堂的文官,去和一个武侯拼命,这不是找死嘛!
一时间,整个朝堂原本立在一侧的严党众人,那是乱成了一锅粥。
清流领袖张拱见状,心中大喜,连忙绕过纷乱的严党人群,走向那双手环胸而立的李侯爷:
“久闻李侯爷不世之风采,今日更是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李侯爷如此嫉恶如仇!刚刚慷慨斥责那严骏的一幕,实在让在下佩服!”
正看着严党一群人把小阁老淹没的李无病闻言,随意拱了拱手,也不说话。
见李无病如此反应,张拱还以为是他不认识自己,便主动说道:“在下文渊阁大学士张拱,如今添居户部侍郎一职。”
还不等张拱继续表达拉拢的意思,正看戏的李无病不耐地斜睨了他一眼:
“这位,你是不是人老了,耳朵不太好?”
闻言,张拱顿时一头雾水,但不用他回答,李无病叹息一声: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对贪官过敏啊。”
“严党好歹知道自己不是个玩意,可你们呢,口口声声号称‘清流’,但据我所知,就你张大人一家,在这大离东南,就有二十多万亩良田吧。”
“我是真不知你们清在哪里。好了,滚远一点,我看见你这种贪了还装的就恶心。”
这次,轮到张大学士表演变脸了,可怜这皓首老者,一辈子都是被人捧着过来的,何曾有人对他爆过如此粗鄙之语。
“你!你!你!!”似曾相识的一幕,似曾相识的猪肝脸色,以及同样颤抖举起的手指,张拱那熟读四书五经的大脑,此刻甚至想不出一句骂回去的话,圣人没教过啊!
本来被众人拦着,仍旧暴怒的小阁老,此刻也呆立在了原地,脑海中甚至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张拱那老货也被骂了,还被骂得比我多,我似乎没那么气了?
但短暂的沉寂之后,一旁的清流们可最要面子,现在领头的被辱了,怎能视而不见!
打不过?那就喷呗!
“竖子!安敢欺辱张大人!”
“不知教化!果然是西南野蛮之人!”
“我等必将奏请陛下,你这镇西侯无德暴戾!该削你的藩!!”
还得是京官,不愧是文化人,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听得李无病都想睡觉了。
李无病打了个哈欠,无视了还在自己身旁你你你的张拱,轻轻瞥了殿中百官一眼,
刹那,似有龙吟在众人耳边响起,惊得众人直接闭上了嘴,一个个呆立在原地。
李无病十指交叉,轻轻一掰,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你们可以继续说,但这大冬天的,要是哪位大人出门之后,不小心摔了一跤,死了,也是很合理的吧。”
“还有,我不是说张拱和严骏是垃圾,我是说,这殿内的百官,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垃圾!”
“各位久居京师,想必没去过巴南三州吧,你们府上筵席不断,歌乐不停的时候,我们那,只有遍地的饿殍!”
说到这,李无病似乎也没了兴致,挠了挠头,李无病转过身去,望着那无人的皇位,默然不言。
而在他身后,刚刚被惊住的众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之后,却是齐齐将愤怒与恶毒的目光投向了李无病。
人群中,只有从头到尾未发一言,坐在椅子上仿佛睡着的严松,第一次抬眼看向了李无病。
此子所行所言,怕是无君无父的反骨之相啊....
...
穿着红衣的大太监拿着圣旨走入奉天殿的时候,倒为殿内难得的清净惊讶了些许,
之后,在百官神色各异的目光中,李无病被正元皇帝加授“右都御史”,负责统辖东南剿贼军务。
且,圣旨下后,召李无病前往万寿宫一见。
李无病接过圣旨,在大太监的带领下,走出了奉天殿,向着皇城之中最为核心的内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