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静的日光下,铸剑城中汉子们,呼喊着号子,捶打着铁毡上冒着火星的剑胚,
习武场上,那大多是流民出身的男女们,在被铸剑山庄收留之后,大多勤奋习武,以求获得项姓,真正成为这山庄的一份子。
虽然项承锋作为父亲,对自己的孩子多有冷落,但他建立起的这一方城池,却又真实地在这乱世之中庇护了一方净土,让许多失去了家庭的流浪之人,再次有了归宿。
所以相比那七国纷争的混乱世道,这以铸剑为名的坞城之中,却反倒是多了几分向往明天的生气。
而在这生机勃勃的铸剑城内,一处客居小院中,山庄唯一的继承人项云舒正两眼放光地听着小先生,讲述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故事:
“灰鲤于月夜化妖,褪去将死凡躯,以妖身游于天地,曾经浩渺的通天大河,在灰鲤的眼中也变得狭窄,而一种变强的本能,驱使着它,向河的下游,向那未知的大海游去....”
“....又是一夜明月,天落帝流浆,在那无妖的瀚海中,游历多年而不得的灰鲤只觉明月之下,整座大海翻腾起来,一尊参天的庞大黑影,自海中升起....”
“.....巨妖以身承海,月夜吞天,灰鲤曾经以为的瀚海,原来不过是这巨妖背上的小小一处水洼,灰鲤震撼之下,观巨妖吞天,亦领悟了一丝妖法奥妙....”
李无病说到此处,顿了顿,项云舒立刻会意,送上泡好的热茶:“先生,您喝!”
李无病接过茶杯,轻抿了几口后,继续说起了那灰鲤在乌海中游历的日子。
此间虽有一些强横异兽存在,但却是一些不入超凡的野兽,纵然力大,却从未生出过生灵的智慧。
当然,也有一些话本中,描绘过书生们幻想中的妖仙故事,但那毕竟是编造。
而李无病所说的,则是他曾经的亲身经历,比起项云舒在书本上看到的那些故事,多了太多的真实,所以一听之下,项云舒便被深深吸引。
伴着李无病的讲述,项云舒仿佛看到了那样一条灰鲤,它生于微末,老于岁月,又在玄奇的天泪之下,化为与人一般智慧的妖。
妖鲤告别河中的老龟,游向了未知的大海,曾经灰鲤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但当那巨妖乌自海中升起,对月吞天,灰鲤方知世界之浩瀚。
而当灰鲤落入那真实的海洋,遇到了水母桑以及其他妖类之后,它才知晓,世间有大妖镇世,自己多年游历才抵达的这片乌海,也不过是世界的一角而已。
浩瀚玄奇的妖类世界,姿态多异且彼此之间可以连心沟通的万般妖类,强大无比却并不恃强凌弱,而是以自己的意志划分出一片祥和乌海的大妖乌。
这从未听闻过的世界,让项云舒仿佛做了一个梦,在那梦里,人间再无刀兵,天下再无流民,所有人不会再被强者欺凌,所有弱者皆有生存下去的权利,
而在那样的世界中,那个让他既亲近,又陌生的背影,一定会转过身来,和母亲一起拥抱着自己。
李无病说着说着,突然发现自己这位兴致勃勃的学生,突然眼角有泪滑落:“怎么了?”
听到李无病发问,项云舒下意识擦了擦眼睛:“没事的,先生。”
“只是学生在想,妖类之间,甚至出身和相貌都完全不同,却可以和平共处。”
“但我们人间,明明大家都是长得一样的人,却会彼此之间造就那么多无辜的杀戮。”
项云舒解释着自己心中的所想,但在李无病关心的目光下,他却发现自己的眼泪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
说着说着,项云舒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在眼前的这位先生面前,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将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
“先生,为何这世间要起刀兵?为何我的父亲必须做这铸剑山庄的庄主?”
“他铸造了那么多兵器,那些兵器又杀了多少人?我们山庄收留了好些难民,可每当我看着他们为死去的亲人悲伤时,我总忍不住会想到,他们中会不会有人,就是被我们山庄打造的兵器夺走了家人?”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少庄主的身份,我只想我爹能多看看我,多陪陪我和娘。是不是天下太平了,我爹就不用铸剑了?到了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世间起刀兵的理由很多,但刀兵本身永远不是理由,自己的这位学生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共情着那些在天下受苦的弱者,甚至会自责自己的家世可能成为他人苦难的帮凶。
但他也只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太多外界信息与人心险恶的孩子,他只是真心地期望着,天下太平之后,自己的父亲不用再去铸造伤人的刀兵,而是能用那双手抱一抱自己的妻儿。
李无病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或许是历史的某一个片段,或许是某个被战场捕获的特殊世界,但他知道,作为一个连一点武艺都没有的山庄少主,在这乱世之中,恐怕很难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是在李无病已经察觉到了这场寿宴的暗流之后,自己这位学生,以及这座山庄接下来的命运,恐怕都不会顺利。
想到此处,李无病敲了敲自己这伤心的学生,在他再次抱头的懵逼中,李无病笑道:“男子汉就先别哭了,好了,听师父给你讲完灰鲤的故事吧。”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项云舒擦了擦眼泪,努力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但那份迷茫却仍旧藏在他眼睛的深处。
不过随着李无病的讲述,灰鲤在凶海的惊险,在宝海的欢宴,将项云舒的注意力再次吸引了过去。
而当李无病说到,那龙鲤燃尽自身一切,化为天之苍龙,从天庭恶神的枷锁中,解放了整个世界,自己却在众生的欢庆中,于世界之外无声化为劫灰时,不觉之间,一天已经过去,
夕阳的光芒映照着项云舒震撼的目光,而李无病手指轻敲着石桌道:
“身燃龙门,意化苍龙,纵身碎幽冥,亦九死无悔。世间从来没有求来的和平,龙鲤面对不可抗争的强敌时,也从未放弃希望,而当面对可能牺牲自己的抉择时,他亦谨记着自己最初的坚守。”
“云舒,你已经有了那份让你愿意为之流泪的坚守,那么,你能否找到属于你的那扇龙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