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似是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这位她所看重的先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但看着李无病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仿佛世间的一切都照映在那其中,姬宁脸上那疑惑的光彩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平静:
“先生,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无病抬手拂过腰间的青云,转身望向那冰冷的棺椁,在那里,曾经仗剑的少侠,后来天下闻名的名匠——项承锋的尸体,冰冷地躺在棺椁中。
这个世界虽然有神兵之力,看似多了一些玄奇,但基本上展现出来,还是一个较为平凡的武侠世界。
而在这里,项承锋这位登临绝顶三十多年的顶尖兵主,实力高深莫测,更何况他还能亲自锻造出诸多神兵,
其武力,在这天下,绝对是前三之数,之所以未上那百兵榜,只是因为他多年未曾出手,他如今的神兵谁也不知。
更不要说,其行踪严格保密,李无病在这庄中闲逛数日,都未曾找到半点痕迹,只是有些模糊的猜想。
可以说,从武力而论,这天下明面上,只有那天元太子有正面速杀项承锋的能力,其他人,留不下他。
当然,手段神秘的轮回者们,比如衣衫破烂的血手,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手段,毕竟如今大家的身体素质都被提升到了绝顶,在交手时,并不会被压制。
但今天早晨,在看到那尸体的同时,李无病就在观察着在场的所有人,至少在那时,每个人的表现都很合理,
而庄主的尸体非常完整,除了当时穿胸而过的长枪之外,根本看不出其他明显的战斗痕迹,看上去完全是被一招杀死的模样。
这样一来,天元太子便成了李无病的第一怀疑对象,不过他也在静观其后的变化,毕竟战场任务是让他们抵达这场“寿宴”的终局,一旦提前冲突,
别说他能不能扛住天元太子,就是那天元国带来的数百绝顶禁卫,便够李无病的队友和这铸剑山庄喝一壶。
直到太子在灵堂喝问,甚至真的出手要杀死项云舒,摆明要掀桌子时,李无病才排除了太子的嫌疑,
因为他如果都把庄主杀了,那完全没有必要等大家摆什么灵堂,而是直接当晚就屠庄了。
至于为什么会怀疑姬宁?
她是项承锋的妻子,两人相识于年少,相知相处了三十载岁月,两人间的感情早已超过了少年时爱的激情,而是化为了浓于血的至亲之情。
当她从那城门之上,抱下项承锋的尸体时,她眼中的泪水,呼喊中的悲伤,完全没有半点表演的色彩,
所以李无病一开始,也只是把姬宁当成了一位痛失爱人的悲惨女子。
可现在,他却指认姬宁才是杀死项承锋的凶手,而姬宁,竟然也承认了。
迎着姬宁那麻木的凄美面庞,李无病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息一声:
“夫人,刚刚若是其他人,或许就被你生生打死了。”
“我其实也想知道,我自问与你铸剑山庄也算友善,夫人你为何要来杀我?”
听到这话,姬宁眼中释然:“妾身自问‘无相’之下,天下无人可见真相,想不到竟然被先生勘破了,先生果然是奇人。”
两人话语揭露了一个事实,刚刚在那雨巷之中,与李无病生死相搏,最后却诡异消失的身影,便是姬宁。
还是那句话,李无病在进入这灵堂之前,从未怀疑过姬宁。
至于那黑甲身影,李无病开始也以为,是那霸道的天元太子,受不了他白天的搅局,晚上前来找回场子。
只是在最后,李无病以谪仙一剑,剑斩蛟龙,却惊讶发现刚刚的战斗如梦似幻,敌人却消失之时,心中才浮现了一丝疑惑。
而当他踏入灵堂,上完那三炷香之后,便已经明悟:
“在下看不破夫人你口中的无相,但在下自认感知还算敏锐。”
“夫人你虽然试图用黄纸烧起的烟气与火光作些遮掩,”
“但那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你那异样苍白的脸色,我还是看得出的。”
“而以你展现出的实力,白天怕是根本不用我出手,你就能拦下那姬龙轩。”
“可你却藏了实力,还邀我半夜前来,伪装袭杀于我,我便不得不怀疑,你与庄主的死因有关。”
姬宁静静听着李无病的讲述,两人的神色之平静,丝毫看不出刚刚在大雨中厮杀的险绝:
“原来如此,姬宁受教了。”
姬宁站起身来,凝望着没有动手意思的李无病,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
“我铸剑山庄,有愧于先生,妾身更是对不起先生。”
“若有来生,妾身愿做牛做马,偿还于先生。”
李无病皱眉看着此刻毫无半点凶厉的姬宁,虽然知道了凶手是谁,但他胸中的疑惑却反而变得更多:
“我不信来生,你若真愧疚于袭杀之事,便回答我。”
“你为什么要杀庄主?然后又选择我在今夜袭杀?”
“还有,你为什么不救云舒?我很确定,白天我若不拦,云舒必然会身死当场!”
常人做事,总要有一个出发点,比如李无病来到这至高战场,便是谋求自身更进一步和拯救穗儿的方法。
而姬宁,从目前的信息来看,李无病完全无法理解,这位昨日还赠剑给自己的山庄主母,仅仅一日之后,
便成了杀父害子的毒妇,
昨天告别之后,这山庄中,这对夫妻之间,以及这位山庄主母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无病有种预感,那其中包含着一个极为惊人的秘密。
站起身姬宁听到李无病的问题,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
接着,她转过身去,从一旁的桌案之上,取来一套茶具,斟出两杯热茶之后,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李无病。
随着抬手,衣袖滑落,那白生生的手臂之上,深可见骨的恐怖剑痕,记录着刚刚战斗的激烈。
李无病接过茶水,心中对那所谓的无相神兵又多了一分理解,他分明记得最后一剑断喉的绝杀之剑,但却似乎被那神兵的力量,转移到了手臂上。
姬宁先饮一杯,示意茶水无毒后,侧身看向那灵堂之外,漆黑的天穹与遮天而下的哗哗雨幕,那侧脸美丽而清冷:
“先生,你白日里,不该拦下小轩的,我们所有人,都应该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