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都督府。
高士廉感觉自己的发际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撤退。
桌案上的公文堆得比城墙还高,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需要他这位剑南道首席牛马亲自处理的麻烦。
他现在不是在处理麻烦,就是在去处理麻烦的路上。
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最让他头疼的,还不是这些看得见的公文,而是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悬在头顶的巨大难题。
高自在。
那个臭小子,不知道带了多少人,正坐着火车,唱着歌,准备杀回益州。
可问题是,怎么回?
益州城现在被杜鸿渐经营得跟个铁王八一样,城门守卫换了一茬又一茬,全是杜鸿渐的心腹。
别说放一支军队进来,就是一只苍蝇飞进去,都得先查查是公是母。
把人放进来?
高士廉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说得轻巧。
我拿头放啊?
直接下令开城门?
“来人啊,开门,我的人带人回来平叛了!”
高士廉自己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估计他命令刚喊出口,杜鸿渐的刀就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罪名都想好了,通敌叛国,里应外合。
到时候别说救驾了,自己先去菜市口排队领盒饭了。
这不行,太直接了,不符合我老成持重的身份。
高士廉又想。
那用长史的身份,搞点小动作?
比如,明天城门例行检查,我找个借口,说城门轴承老化,需要检修,拖延一下关门的时间?
不行不行。
这小打小小闹,顶多混进来百八十个人。高自在那个排场,带的人没有五千也有一万,百八十个人进来干嘛?给杜鸿渐送人头吗?
高士廉越想越烦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那个臭小子,自己倒是舒服,坐着火车,吃着火锅,就把难题丢给了我这个老同志。
他肯定不知道,我为了他,头发都快愁没了。
真是个孝顺的年轻人啊!
高士廉停下脚步,看着墙上挂着的益州地图,大脑飞速运转。
强攻,是下下策。
智取,才是王道。
可是,怎么个智取法?
高自在的脑子,天马行空,不讲武德,一套一套的。
我高士廉,是个正经人啊!
虽然被他带的也有点跑偏了,但我的底线,比他还是要高那么一丢丢的。
我能想出什么无底线的计谋呢?
高士廉陷入了沉思。
他开始复盘自己的人生,从一个正直的、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唐官员,是如何一步步被那个不当人的混账带歪的。
想当年,我也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现在呢?
天天琢磨着怎么坑人,怎么挖墙脚,怎么在规则的边缘大鹏展翅。
哎。
高士廉长叹一声,忽然,他看到了桌案上的一份公文。
那是一份来自水利厅的报告,说益州城内几处下水道年久失修,雨季容易淤积,需要拨款修缮。
下水道……修缮……
一个念头,如同黑夜中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高士廉脑中的迷雾。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对啊!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高士廉的脑子,虽然没有高自在那么天马行空,那么骚操作频出。
但是,搞点阴谋,我还是可以的!
谁说接应一定要偷偷摸摸的?
我,高士廉,剑南道大都督府长史,要光明正大,大张旗鼓地把人接进来!
他越想越激动,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兴奋。
“来人!”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长史有何吩咐?”
高士廉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那副稳重宽厚的长者模样,缓缓开口。
“去,把工曹、户曹、兵曹的几位主事都给我叫来。就说,本官有紧急公务要商议。”
“是。”
管事退了出去。
高士廉重新坐回桌案后,提起笔,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
他的计划,逐渐清晰。
高自在,你不是要玩吗?
行!我,就给你创造一个完美的环境!
半个时辰后,工曹、户曹、兵曹的三位主事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书房。
他们看着高士廉,心里直打鼓。
这位高长史平时都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今天这么大阵仗,是要搞什么?
高士廉把一张刚刚草拟的文书推到三人面前。
“都看看吧。”
三人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关于开展益州城基础设施全面升级暨市容市貌综合整治大会战的紧急通告》。
“……”
三位主事面面相觑,一脸懵逼。
这啥玩意儿?
又是大会战,又是紧急通告的。
工曹的主事小心翼翼地开口:“高长史,这……这是何意?咱们益州城的基础设施,不是一直都还不错吗?前两个月才刚刚检修过。”
“不错?”高士廉把那份下水道的报告拍在桌子上,
“看看!城南的下水道都快堵成实心的了!再不修,等一场大雨下来,整个益州城都要变成池塘了!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工曹主事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户曹的主事也凑了上来:“长史,这……这要修,也行。但是,这通告上说,要……要征发民夫三千人?还要从外地紧急调拨一批专业的工匠?这……这得花多少钱啊?府库里,怕是……”
“钱是问题吗?”高士廉大手一挥,“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最重要!钱没了可以再挣,城淹了,百姓怎么办?杜都督要是知道了,第一个就要问你户曹的责!”
户曹主事也闭嘴了。
最后,兵曹的主事硬着头皮问:“长史,这修路修下水道,是水利厅的事,叫我们兵曹来干什么?我们……我们也不管这个啊。”
高士廉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当然有关系。这么大的工程,三千多民夫工匠进城,还有大量的建材物资运输,城门口的秩序谁来维持?城内的治安谁来保障?难道要让工匠们自己拿着锤子去抓贼吗?”
他指着通告的最后一条。
“所以,我决定,由兵曹抽调城防营部分兵力,全力配合此次大会战!在工程期间,东城门和南城门将作为建材和人员专用通道,实行临时交通管制!所有进出人员,要发放凭证进行核验!”
三位主事听完,彻底傻了。
这……这何止是修下水道啊。
这简直是要把半个益州城都给翻过来啊!
而且,理由还那么的光明正大,那么的无法反驳。
为了百姓安危!为了城市发展!
谁敢说个不字?
高士廉看着他们三个的表情,心里乐开了花。
“怎么?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了!”三人异口同声。
“那就好。”高士廉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关乎益州未来的大事,也是考验我们执政能力的时候!此事,我会亲自向杜都督汇报。你们要做的,就是立刻执行!要快!要坚决!要不折不扣!”
“是!遵命!”
打发走了三位主事,高士廉独自一人站在书房里,脸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
高自在那个臭小子,玩的是瞒天过海,暗渡陈仓。
我就来一招正大光明的“请君入瓮”。
我倒要看看,杜鸿渐那个老狐狸,面对我这份“为了益州人民”的阳谋,他怎么接招!
到时候,几千个“工匠”和“民夫”混在真正的工匠民夫里,拿着凭证,在“自己人”的核验下,大摇大摆地进城。
车里藏点“建材”,比如拆开的火炮零件。
人手一把“工具”,比如手榴弹。
这画面,想想都刺激!
小子,看到了吗?
我虽然不会玩什么毫无底线的计谋。
但是,论把官场规则玩出花来,你还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