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自在的嚣张,成功点燃了整个太极殿的火药桶。
那群老头子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李二还坐在上面,他们估计已经冲上来真人pK了。
就在这片愤怒的海洋里,一个身影排众而出。
那是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但腰杆挺得笔直的老者。
他穿着一身极为考究的儒衫,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镇定。
高自在瞥了他一眼。哟,换人了。这个看起来比刚才那个耐打一点。
老者走到场中,先是对李世民深鞠一躬,再对孔颖达拱了拱手,最后才转向高自在。
“老夫,曲阜郑氏,郑修。”
他只报了家门和名字,但“曲阜郑氏”四个字一出来,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
这是天下有数的大儒世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郑修本人更是以治《春秋》而闻名,是儒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这下是正主上场了。
高自在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想问他是不是郑玄的后代,有没有签名照。
郑修没有理会高自在脸上那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他先是念了一段经文,殿内所有儒生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信条。
郑修盯着高自在,终于问出了他的问题。
“老夫敢问都督,何种情形之下,人可舍义而取生?”
问题一出,满场皆惊。
这个问题太刁钻了!这根本就是一个哲学陷阱。
“舍生取义”是儒家道德的最高标准之一,是绝对的,不容置疑的。
问什么时候可以放弃“义”而选择“生”,等于是在问什么时候可以背叛儒家的根本。
标准答案只有一个字:无。
但如果高自在回答“无”,郑修马上就可以引申出无数个极端情况来诘难他。
比如为了“义”而让无辜者枉死,是否还是“义”?
这问题根本没有完美答案,无论怎么回答,都会被拖入无尽的辩经泥潭。
好一个郑修!
连裁判席上的孔颖达都微微直起身子,他知道,这才是今天真正的考验。
李世民也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很想看看,高自在这次要怎么应对。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高自在愣住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错愕。
郑修心中一定,觉得自己的问题已经击中了对方的软肋。
其他儒生也是一片喜色。
高自在确实是愣住了。
“就这?就这么简单的问题?”
“你们这群人,读了一辈子的书,皓首穷经,结果就为了这么一个破问题想不明白?”
这不就是电车难题的古代翻版吗?
一个为了所谓原则,一个为了实际后果。
他看着郑修,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充满期待和得意的老脸。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唉。”
高自在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我本来以为你们能问出什么有水平的问题。”
他话一出口,郑修的表情瞬间僵住。
“你们天天抱着那些书看,到底看进去了什么?圣贤书是让你们明事理,不是让你们把脑子看成浆糊的。”
高自在环视全场,慢悠悠地说道:“就这么一个问题,都值得当成什么了不得的杀手锏拿出来。我看你们也别读书了,浪费纸张。回家种地去吧,好歹还能为大唐的粮食产量做点贡献。”
如果说之前是愤怒,那现在就是火山爆发。
“竖子!安敢如此羞辱我等!”
“狂徒!你这是在挑战整个天下读书人的尊严!”
“陛下!请诛此獠!不杀他,国将不国!”
郑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高自在的手都在哆嗦:“你……你……你这是怯了!不敢回答,便以巧言令色侮辱我等,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谁说我不敢回答了?”
高自在掏了掏耳朵,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只是在为你们感到可悲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的怒火中,缓缓开口。
“所谓舍生取义,其核心是什么?是‘义’这个字,比‘生’的价值更高。对不对?”
郑修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但这是默认的公理。
“那好,我问你。”高自在往前走了一步。
“假设有一位将军,奉命守一座孤城,城中有十万百姓。如今外有十万大军围困,内无粮草援兵,城破只在旦夕之间。”
“按照‘舍生取义’的教条,这位将军应该力战而死,与城偕亡。这是他的‘义’,对不对?”
郑修下意识地点头。
“可是,如果他选择开城投降,他自己或许会背上骂名,但他能保全城中十万百姓的性命。请问郑大儒,将军是该为了自己的‘义’,拉着十万百姓一起陪葬,还是该舍弃自己的所谓‘小义’,保全十万人的‘生’?”
高自在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大义’?”
郑修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或者说,他们这些儒生,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因为这会动摇他们信仰的基石。
整个太极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儒生都在思考高自在抛出的这个场景。
高自在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直接公布了答案。
“所谓‘义’,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教条。它的本质,是‘仁’,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活得更好。”
“当你的‘义’,需要用无数无辜者的生命去殉葬时,那你的‘义’,就已经变成了‘不义’!”
“所以,回到你的问题。什么时候可以舍义而取生?答案很简单。”
高自在看着呆若木鸡的郑修,一字一顿地说道。
“当你的‘义’,会害死更多人的时候!”
说完,他摊了摊手,一脸的理所当然。
全场鸦雀无声。
这个答案,简单粗暴,却又坚不可摧。
它跳出了所有经义的束缚,直指人性的根本。
所有儒生都下意识地看向了孔颖达。
他们的大脑已经宕机,需要一个权威来帮他们重启。
孔颖达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
他今天受到的冲击,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高自在的这番话,不是辩经,而是在拆解他们的世界观。
过了许久,孔颖达才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李世民拱了拱手。
“陛下。”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关节都透着沉重。
“高都督所言……虽于经义不合,但……合于大道。”
他转向众人,用一种近乎麻木的语调宣布。
“‘义’之根基,在于‘仁’。为小节而损大仁,乃是本末倒置。高都督此解,老夫……亦无话可说。”
“此局,高都督胜。”
郑修的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两个学生扶住,一张老脸惨白如纸。
输了。
高自在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还有吗?没人的话我可就下班了啊。”
“我府里的管家还等着我回去对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