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璧树的花苞在第七个清晨裂开了缝。
第一缕天光穿过迷雾谷的晨雾,恰好落在那道缝上,金红色的花瓣像被唤醒的蝶翼,顺着光线缓缓舒展。守脉坛的石栏上,昨夜凝结的露珠顺着刻痕滚落,滴在坛基的草叶上,惊起几只停驻的金蜂——那是云漠城牧民特意引来的传粉蜂,翅膀上还沾着固沙草的金色粉末。
“开了!”阿禾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湿意,她攥着裙摆的手突然松开,青阳城的守脉草籽从布包里撒出来,落在合璧树的根部。草籽触到湿润的泥土,竟在眨眼间抽出细茎,茎上的叶片一边泛着青阳城的翠绿,一边透着云漠城的金芒。
凌辰正站在主碑前拓印符文,宣纸突然被一股气流掀起,贴向合璧树的树干。那些刚拓好的解脉碑符文在树皮上晕开,与树纹交织成新的纹路——像四城地图被地脉的脉络串在一起。他抬头时,正撞见苏晴举着守脉灯走来,灯芯的火光在花瓣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光斑落地的地方,冒出了断云峰特有的青纹草。
“石生说,这树的根须已经扎到地脉深处了。”苏晴的指尖掠过一片带霜的花瓣,那是冰牙城的印记,“今早冰纹石里的守脉灯芯突然亮得发烫,他去查探时,发现灯油顺着石缝渗进了土里,跟合璧树的根须缠在了一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驼铃声。林风牵着一串骆驼从山道上走来,骆驼背上的木箱里装着云漠城新收的固沙草种,箱盖敞开着,草种被晨风吹出,在空中连成金色的线,最后落在合璧树的枝桠上,长出细小的藤蔓,藤蔓上结着的,竟是冰牙城的冰晶果。
“断云峰的药农们送来了《脉经》的补遗卷。”林风将一卷兽皮纸展开在主碑上,上面用朱砂画着合璧树的根系图,每一条根须的末端都连着一个地名,“他们说昨夜地脉震颤,所有与守脉坛相连的村落,井里都冒出了带花香的水。”
阿禾突然指着合璧树的顶端,那里的花蕊中浮着颗晶莹的果子,果子表面流转着四城的色彩。她刚要伸手去够,就被秦伯按住了肩膀——老人的指尖沾着守脉草汁,在她手背上画了个简单的符文。
“急什么,”秦伯的笑声里混着咳嗽,“这‘脉果’要等四城的信使到齐才能摘。你看,他们来了。”
山道尽头出现了几个身影:青阳城的信使背着装满阳曦花粉的陶罐,罐口飘出的粉雾落在草叶上,草叶立刻开出白色的花;冰牙城的信使抱着块冰砖,冰砖里冻着守脉灯的灯芯,融化的冰水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溪流所过之处,草籽纷纷发芽;断云峰的信使提着药箱,箱里的草药正散发着与合璧树相同的香气。
“阿禾姐,”青阳城的小信使举着封信跑过来,信纸是用守脉草纤维做的,上面印着孩子们的手印,“学堂的娃娃们让我问,合璧树结果的时候,能不能在守脉坛旁边种片‘童声林’?他们想把自己种的守脉草都移过来,说要让草叶上的露珠都带着念书声。”
阿禾接过信纸,指尖触到那些稚嫩的手印,突然想起凌辰刻碑时说的话。她转头看向主碑,阳光下,“守脉坛”三个字的描金纹路里,似乎有细小的光点在流动——那是昨夜孩子们念《守脉辞》时,不小心溅上去的烛泪,此刻竟与合璧树的金光融在了一起。
凌辰正将四城信使带来的土样混合在一起,撒在合璧树的根部。青阳城的黄土、云漠城的沙土、冰牙城的冻土、断云峰的山泥在掌心交融,冒出细碎的金光。他忽然弯腰,从土里拾起粒发光的种子,种子上清晰地印着个极小的“守”字。
“这是……”苏晴凑近细看,发现种子的另一面还有个“脉”字,“是去年冬天,孩子们把名字刻在守脉草籽上种下的那些!”
“不止呢。”林风突然指着合璧树的一片叶子,叶子背面的纹路里,藏着无数个细小的名字——有石匠的、有牧民的、有药农的、有孩子们的,甚至还有当年暗影阁倒戈的那些人刻下的忏悔信缩写。这些名字在晨光中连成网,网住了几只停在叶上的金蜂,蜂翅扇动的频率,竟与远处学堂传来的念书声完全合拍。
秦伯突然咳嗽着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三十年的守脉草干。老人将草干撒在主碑前的泥土里,草干遇风即化,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粒,飞向四城的方向。“该让外面的人也看看了。”他望着光粒消失的方向,“当年我们守着这方土地,总怕外敌侵扰,如今才明白,守脉不是圈地为牢,是要让地脉的根须,往所有需要的地方去。”
话音刚落,合璧树突然轻轻晃动,顶端的脉果发出清脆的响声。众人抬头时,只见脉果裂开了小口,里面滚出无数颗带着纹路的种子——每颗种子上都刻着四城的符文,落地后便顺着地脉的方向滚去,有的往沙漠深处,有的往冰原边缘,有的往山涧谷底,有的往平原腹地。
“这是……地脉在传种?”冰牙城的信使喃喃道,“我家乡的冻土带,终于能种守脉草了?”
“不止守脉草。”凌辰捡起颗滚到脚边的种子,种子上的纹路突然亮起,映出片陌生的地貌,“这是南方水乡的地图,合璧树在指引新的方向。”
阿禾突然注意到,那些滚向远方的种子,每颗后面都跟着只金蜂。云漠城的老牧民笑着解释:“金蜂认地脉的气息,能跟着种子找到最适合扎根的地方。就像当年,我们跟着守脉草的踪迹找到水源一样。”
此时,学堂的孩子们排着队走来了。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盆自己种的守脉草,草叶上挂着写有愿望的小木牌。最小的那个孩子举着木牌,奶声奶气地念:“愿北境的草,能长到南境的河边;愿南境的花,能开到北境的雪上。”
合璧树仿佛听懂了这话,顶端的脉果彻底裂开,无数光粒从果壳里飞出,在守脉坛上空聚成四色光带,光带交织的地方,竟慢慢浮现出幅完整的大陆地脉图。图上,原本断裂的地脉纹路正被守脉草的绿色一点点连接起来,那些连接点的位置,恰好是四城信使带来的土样产地。
“凌辰哥,”阿禾望着那幅地脉图,突然明白过来,“守脉坛不是终点,是让地脉往更远地方走的起点,对吗?”
凌辰没有回答,只是将手里的种子轻轻放在地上。种子落地的瞬间,主碑上的“地脉合璧”四个字突然亮起,与合璧树的金光、孩子们的念书声、金蜂的振翅声、远处传来的驼铃声融在一起,化作道贯穿天地的光柱。
光柱里,无数个名字在流动——有千年前的守脉人,有现在的四城百姓,有学堂的孩子们,甚至还有那些尚未出生的名字。这些名字顺着光柱往高空飞去,落在地脉图上那些尚未连接的断点处,化作新的守脉草籽,开始生根发芽。
秦伯望着光柱,突然笑了,笑声里没有了咳嗽声,只有释然。阿禾看着老人鬓角的白发在金光中泛出银光,突然明白,所谓守脉,从来不是某个人的事,也不是某座城的事,是千万颗心连着地脉的跳动,是过去、现在与未来,在同一片土地上,一起种下的希望。
合璧树的花瓣还在继续舒展,每片花瓣上都映着不同的景象:沙漠里的守脉草正在固沙,冰原上的守脉灯正在融雪,山涧里的守脉药草正在治病,学堂里的守脉草正在听书。这些景象随着花瓣的开合缓缓流动,像一卷没有尽头的画,画的尽头,无数颗种子正顺着地脉,往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