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十五分。
闻弦歌在睡梦中被一种异样的感觉网住。
不是声音,也不是震动。
是冷。
一种异常具体、带着明确指向的冷。
它不像寻常降温那样均匀裹住全身,而是从脚底开始的。
像一条有生命的冰蛇,从床尾悄无声息游上来,精准地缠住了她。
起初只是脚趾尖泛着点凉,像光脚踩在清晨的瓷砖上。她迷迷糊糊往被子里缩了缩,想把脚挪到更暖和的地方。
可那凉意非但没散,反倒像活物似的,顺着脚踝一点点往上爬。
爬得很慢,很仔细,带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纯冰雕成的手,从床尾被子下伸进来,先轻轻握住脚踝,再缓缓收紧。刺骨的寒气就这么透过皮肤,一丝丝、一线线往骨头缝里“摁”。
闻弦歌彻底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下意识摸向脚踝。皮肤是正常温度,可皮肉之下,那股阴冷僵硬的麻痹感无比真实,还在坚定地一寸寸往上漫,已经过了脚踝,正往小腿钻。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只“冰手”的轮廓,握得很紧,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
她有些烦躁地睁眼,房间一片漆黑寂静。先瞥向床头空调面板——26c,运行正常。
可为什么这么冷?
“不对劲……”
她果断抓起遥控器按了关闭键。低沉的嗡鸣戛然而止,房间陷入令人心慌的死寂。侧耳听去,门外毫无声响。
寒意没因空调关闭停下,像条贪婪的藤蔓继续上缠,开始侵蚀小腿肚。
零点二十二分。
她双手用力搓腿,直到皮肤泛红发热,皮下那股阴冷却如附骨之疽,纹丝不动;
跳下床在有限空间里快速高抬腿,肌肉酸痛,额角沁出薄汗,却暖不了正从内里冻结的肢体;
冲到桌边手忙脚乱烧热水,滚烫的杯子捧在手里,掌心灼痛,可膝盖以下像被塞进另一个冰封维度,热气穿不透那层无形屏障;
撕开块高热量巧克力胡乱塞进嘴,甜腻在口腔化开,却暖不了正失温的核心。
所有常规手段,宣告失败。
零点三十分。
寒意漫过膝盖。她能清晰用意识“画出”那条冰冷界线。膝盖以下,是彻底的恐慌性麻木与沉重,仿佛那截肢体已不属于自己;膝盖以上,残存的温暖正与不断推进的冰冷前线进行注定失败的巷战。
她跑回床边看监控屏,走廊空无一人,声控灯熄着,一片死寂。【自动扳手】和两个【自动炮台】像冰封的雕塑,毫无反应。
无力感如另一重寒意淹没了她。找不到敌人,无法反击。
她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片安全的假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然后,做了个艰难而理性的决定。
重新躺下,用厚被子裹成一枚茧,想锁住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接着调出系统界面,眼睁睁看着视野一角代表“躺赚”的金币数字,以近乎残酷的缓慢,一下,一下跳动。
【金币:712】
【金币:716】
【金币:720】
“躺床赚金币”,这曾是系统给幸存者的微小慰藉,此刻却成了绝望深渊里唯一能进行的微弱资源回收。她清醒地、眼睁睁感受着生命被一寸寸冻结,同时强迫自己利用这走向死亡的过程,为可能存在的“下一轮”积攒微薄资本。这是极致理性下的绝望。
凌晨一点十五分。
就在意识因寒冷逐渐模糊时,床头的监控屏幕,忽然微弱地闪了一下。
闻弦歌用力聚焦涣散的目光,看向屏幕——
他就在那里。
悄无声息地立在走廊中央,正对着她的摄像头。那是个高大瘦削的男人轮廓,一身深色工装早被冰霜浸透,冻得板结发硬,像层裹在尸体上的冰冷外壳。皮肤是种死寂的青白色,布满冻伤后深紫的斑块,尤其脸颊和指关节处,那紫色深得近乎发黑。
最令人窒息的是他的脸。整张脸覆着层不均匀的、浑浊的乳白色冰壳,把五官全抹平了,看不见眼睛,看不见鼻子,只剩个模糊的、属于人类面部轮廓的隆起。冰壳之下,隐约能感觉到某种凝固的、极致的痛苦。
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活物的半点征兆,就像一具被瞬间速冻后,硬生生杵在这里的人形冰雕。双手无力垂在身侧,手指肿成紫黑色,指甲缝里塞满暗红的冰渣,像是临死前曾徒劳地抓挠过什么。一滴凝固的、浑浊的黄色冰棱挂在下巴上,看着摇摇欲坠,却始终没落下。
他就那样绝对静止地站着,对着摄像头,仿佛能透过这电子眼,直接“看”到门内正逐渐失温的生命。没发出任何声音,没敲门,没移动,只是存在着,本身就是个寒冷的源头,一个死亡的坐标。
然而,比这静止形象更恐怖的,是他身后。
影影绰绰地,还立着另外两道身影。同样覆着白霜,同样僵硬,同样死寂。它们微微低着头,姿态各异,却无一例外,都保持着向前伸手或微微张嘴的模样,仿佛最后一刻仍在无声呐喊。它们在今晚之前还是2栋的住户,如今成了第一批受害者,是被他冻结、连灵魂都被禁锢奴役的奴仆。
他们这一行“人”,就那样安静地、诡异地立在昏暗的走廊里,构成一幅绝对静止的、来自地狱的油画。
闻弦歌心跳漏了半拍,她终于看到了敌人,但这景象带来的不是找到目标的明晰,而是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她宁愿他狂暴地撞门,宁愿他发出恐怖的嘶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用那没有眼睛的冰封面孔“凝视”着你,耐心地、笃定地,等待着你从内部被完全冻结。
他不需要动手。
他本身,就是一场正在蔓延的天灾。
就在闻弦歌被那静止的恐怖景象吓住时,监控画面中,那具如同冰雕般的【冻死鬼】忽然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