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齐木匠拉来的两张木桌拼在一起,碗筷齐备,当温玲玲和盛婷婷帮着苏枝意将一道道硬菜端上桌时,原本喧闹的院子竟有了片刻的安静。
红烧肉油亮诱人,颤巍巍地堆了满盆;酱色的排骨散发着浓郁的肉香;金黄的炒鸡蛋,清炒的时蔬,地三鲜……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两盘曾经备受“质疑”的菜肴——一盘是色泽红亮、汤汁浓稠的卤肥肠,另一盘是腰花与木耳、青红椒同炒的爆炒腰花,光看卖相就知其火候到位,勾人食欲。
这大手笔的饭菜,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扎实、丰盛,空气中弥漫的各种香气交织在一起,不断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苏枝意提着一个装满自酿米酒的陶壶,走到男同志那桌,给几位长辈和领头的师傅斟上酒,笑着说了几句感谢捧场的客气话,这才回到女同志这一桌坐下。
众人早已按捺不住,随着大队长李健国一声简单的“开吃吧,都别客气!”,筷子立刻纷纷伸向自己喜欢的菜肴。
起初,大多数人还是保守地先夹向红烧肉和排骨,入口的软糯酥烂、咸香适口立刻引来一片由衷的赞叹。但很快,好奇心和对苏枝意的信任,让一些人将目光投向了那两盘“特别”的菜。
第一个尝试卤肥肠的是李支书,他夹起,在周围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送入口中。预想中的异味完全没有,取而代之的是卤汁深邃的咸香和肥肠本身经过长时间炖煮后形成的独特软糯又带点嚼劲的口感,丰富的油脂香气在口中化开,竟比纯瘦肉更添一番风味。
“嗯?!”李支书眼睛一亮,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对着苏枝意竖起大拇指,“苏知青,这肥肠……绝了!一点怪味没有,香!真香!”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尝试起来。爆炒腰花更是考验火候,腰花脆嫩无比,毫无腥膻,裹着咸鲜的芡汁,搭配着爽口的配菜,让人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哎呀,真没想到,这猪下水还能做出这个味儿!”
“是啊,比肉都好吃!温知青你这手艺真是没话说!”
惊叹声和赞扬声在两张桌子上此起彼伏,之前所有的怀疑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变成了对苏枝意厨艺的由衷佩服。
女同志这桌更是热闹。大队长媳妇儿王婶子吃得满口生香,忍不住拉着旁边的温玲玲小声问:“温知青,你们这肥肠是咋做的?咋一点味儿都没了?还有这腰花,咋这么嫩?快跟婶子说道说道,回头俺也在家试试!”
其他几个婶子、小媳妇也立刻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是啊是啊,洗的时候有啥诀窍不?俺以前弄过,那味儿三天都散不去!”
“用的啥调料啊?闻着就香!”
温玲玲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指着苏枝意笑道:“婶子们,这可问不着我,都是枝意一手弄的,从洗到做,我和婷婷就是打个下手。你们得问她这个大师傅!”
众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到苏枝意身上,充满了好奇与求知的渴望。
苏枝意咽下口中的饭菜,擦了擦嘴,面对婶子们热切的目光,从容地笑了笑,开始将一些关键的、可以公开的处理技巧和调味方法,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娓娓道来。比如用面粉和盐反复揉搓去味,比如焯水时加点料酒,比如卤制时几味常见的香料搭配……
她声音清脆,讲解耐心,婶子们听得连连点头,如获至宝。这顿暖房饭,不仅暖了新房,更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拉近了这位新来的小知青与村里妇女们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饭菜香,更添了几分融洽与热络。
酒足饭饱,杯盘狼藉,院子里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热闹后的松弛感。帮忙的乡亲们心满意足地陆续散去,临走前都不忘再夸几句温玲玲的手艺,尤其是对那几道“化腐朽为神奇”的猪下水菜肴赞不绝口。
温玲玲和盛婷婷和几位婶子忙着收拾碗筷,苏枝意正想搭把手,却被大队长李健国叫住了。
“苏知青,你来一下。”李健国站在院墙外,朝着苏枝意招了招手。
苏枝意擦擦手走了过去:“大队长,您找我?”
李健国从他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内兜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小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卷零零整整的毛票。他将这卷钱塞到苏枝意手里,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拿着,这是修房子剩下的钱,拢共还有三十二块八毛五,你都收好。账目我都让会计记清楚了,一分不差。”
见李健国态度坚决,苏枝意也不再矫情,真诚地道谢:“那……谢谢大队长,让您费心了。”
“嗯,”李健国点点头,背着手,目光扫过已经初具规模的屋子,说道,“房子大体是弄好了,就是这新盘的炕,还得等两天才能干透,现在还不能睡人,潮气重,睡了要得病的。不过东西可以陆续往进搬了,先把家当归置好,等炕一干,立马就能住进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两天你们几个女娃子还暂时委屈一下,挤在知青点。等能住人了,我让你齐大叔再给你打个结实的门板装上。”
这细致周到的安排,让苏枝意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对她今天这顿饭和那几包烟的回应,更是对她这个新来知青的一种认可和关照。
“哎,好的,大队长,我明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苏枝意再次郑重道谢。
李健国摆摆手,没再多说,转身踱着步子走了。
苏枝意三人提着特意留出的饭菜回到知青点,浓郁的卤肉香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苏枝意神情平淡,径直走到知青队长宋江面前,将篮子递过去,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却清晰明确:
“宋队长,新房温锅,多备了些饭菜。这些是干净的,没动过,给大伙儿加个餐。”
她话音未落,蒋红梅那带着惯有的、因家境优越而养出的娇纵嗓音就响了起来,她甚至没起身,只是撇了撇嘴,眼神扫过那篮子,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哼,我们家过年过节吃得都比这好。请客的时候把我们晾在一边,现在拿这点别人吃剩的东西来打发,谁稀罕呀?”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凭借家里的条件,天生就该被高看一眼。旁边的刘招娣家境普通,眼神早被那油亮的肥肠勾住了,此刻却不得不顺着蒋红梅的话,小声嘟囔:“就、就是啊,一点诚意都没有……”
苏枝意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去看蒋红梅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那声音只是无关紧要的噪音。但她递出篮子的手却干脆地收了回来,转向宋江,语调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既然有人不稀罕,那就不必分了。”
她提着篮子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整个过程甚至没给蒋红梅一个正眼,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这位娇小姐难以忍受。
“喂!苏枝意你什么意思!”蒋红梅“嚯”地站起身,她在家向来被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冷遇,感觉面子大大受损,“我说错了吗?不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猪下水……”
“蒋红梅!”温玲玲难得抬高了声音,她性子温婉,此刻脸上也带了薄怒,声音却依旧柔和,试图讲道理,“大家都是离乡背井的知青,枝意有好东西想着大家,这份心意难道有错吗?你怎么能这样说话伤人心?”
而盛婷婷早就炸了,她可不管蒋红梅家里有没有钱,一把甩开温玲玲拉着她的手,猛地冲到蒋红梅面前,手指几乎点到对方鼻尖,声音又亮又凶:
“蒋红梅!你家有钱是你的事!在这儿摆什么大小姐架子?!嫌猪下水上不得台面?有本事你别盯着看,别咽口水啊!告诉你,就你这德行,以后我们有什么好事都甭想沾边!再叭叭,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无产阶级的拳头!”
她说着真的扬起了手,那不管不顾的泼辣劲儿把蒋红梅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气焰瞬间矮了半截。她在家可以耍横,但面对盛婷婷这种真敢动手的,她那点娇蛮立刻不够看了。
苏枝意却仿佛没听到身后的闹剧,已经径直走回自己房间门口,推门而入。盛婷婷又狠狠瞪了吓得不敢作声的蒋红梅一眼,才气呼呼地跟上。温玲玲看着这局面,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理会僵住的众人,跟着进了屋。
房门“砰”地关上。
门外,蒋红梅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觉得丢了面子,又被盛婷婷吓住了,更心疼那闻着就香的好菜,委屈、愤怒、懊恼交织在一起,却不敢再发作。其他知青看着这一幕,没人同情她,反而觉得她活该。宋江队长无奈地摇摇头,这蒋红梅,真是被家里惯坏了,到了这里还不知道收敛。而那篮被带走的、香气四溢的饭菜,以及苏枝意的冰冷、温玲玲的温和责备、盛婷婷的暴烈,都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家境或许不同,但在这里,娇蛮任性,没人会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