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苏枝意立刻让温玲玲和盛婷婷找来旧报纸和浆糊,三人一起动手,将那些药材图纸(特别是标明了名贵药材的)仔细地临摹、放大了数份。
很快,晒谷场边上那面显眼的土墙上,便整齐地贴上了一排清晰醒目的中药材图谱,旁边还有苏枝意用毛笔写的简要说明和收购备注(如“天麻:需完整、肥大、质地坚实”)。
图纸上墙,尤其是上面那些名贵药材的图案和说明,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了更多村民驻足。
她的话实在,没有虚头巴脑的承诺,反而让村民们觉得可信。
接着,她又简单介绍了加工坊建成后,可能需要的一些固定岗位和临时用工,并明确表示会优先考虑本村勤劳肯干、心思细的社员。
苏枝意讲完,场下再次议论纷纷,但这次,质疑少了,更多的是兴奋的讨论和盘算:
“柴胡我知道哪儿有!今年得多挖点!”
“黄芩要三年以上的根?那得找老地方!”
“加工坊要人,我报名!我干活细!”
“苏知青真有能耐,连部队都能联系上!”
“这要是弄成了,咱娃过年是不是能扯件新衣裳了?”
知青群体那边,反应则复杂得多。
温玲玲和盛婷婷站在一起,两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和自豪。
温玲玲小声对盛婷婷说:“枝意姐真是太厉害了!不声不响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盛婷婷猛点头,眼睛放光:“我早就说我哥眼光好……不是,我是说枝意姐本事大!”
其他知青则神色各异。
有的面露钦佩,觉得苏枝意给知青长了脸,找到了扎根农村做贡献的新路子。
有的则难掩羡慕和嫉妒,尤其是几个自诩有文化、却始终郁郁不得志的女知青,看着被村民团团围住问询、俨然成为焦点的苏枝意,心里很不是滋味,低声嘀咕:
“她哪来那么多钱?家里给的?看病收的?这也太……”
“会不会太出风头了?枪打出头鸟啊。”
“哼,说得容易,办厂是那么好办的吗?到时候亏了,看她怎么收场。”
但也有人心思活络,开始琢磨怎么也能参与到这件事里,沾点光,学点本事。
大会在李建国“散会后各小队分组进一步讨论,有意向交药材和报名参加建设的,到会计老刘那里登记!”的喊声中结束。
人群久久没有散去,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热烈地讨论着,许多人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回家,拿出背篓和小镐,准备这就上山去寻摸那些画在纸上的“宝贝”了。
苏枝意被热情的村民围住问了好一会儿问题,才得以脱身。
她走回山脚小院的路上,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复杂,也更加炽热。
苏枝意、温玲玲和盛婷婷刚回到山脚下的小院不久,院门就被敲响了,而且不是一次。
先是村东头的快嘴刘婶,胳膊上挎着个小篮子,上面盖着块蓝布,脸上堆满了笑容:“苏知青在家呢?
哎呀,可算找着你了!
今天大会说得真好!
婶子听着就激动!” 她一边说,一边眼睛往屋里瞟,“这是自家鸡新下的蛋,攒了几个,给你补补身子,今天可累坏了吧?”
说着就要把篮子往苏枝意手里塞,话题却迅速转到正题,“那个……苏知青啊,你看婶子我,干活可是一把好手,手脚麻利,也认得几个字,那个加工坊……是不是需要人啊?
烧火做饭、打扫收拾,婶子都在行!”
还没等苏枝意婉拒鸡蛋和回答,院门又响了。
这回是村西头的王大娘,手里攥着两把自家晒的干豆角,嗓门更大:“枝意丫头!
大娘给你送点干菜!
泡开了炖肉香着呢!” 她挤进来,拉着苏枝意的手就开始诉苦,“你是不知道,大娘家里劳力少,就指着挣点工分……听说你那加工坊要人,你看大娘咋样?
别看我年纪大点,心细着呢!穿针引线都没问题,收拾药材肯定更仔细!” 话里话外,也是想谋个差事。
紧接着,又有几个小媳妇、大嫂子陆陆续续过来,有的端着一碗腌咸菜,有的拿着几个烤红薯,有的干脆空着手但嘴皮子格外利索。
目的都大同小异:先送上点不值钱但显心意(或者连心意都显不出来)的“礼”,然后拐弯抹角地打听加工坊招工的事,拼命夸自己或自家人如何勤快、如何可靠、如何需要这份“进项”。
小小的堂屋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和嘈杂。温玲玲和盛婷婷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她们哪见过这阵仗。
这些婶子大娘嫂子们,脸上挂着热络的笑容,眼里却闪着精明的光,话里话外都在试探、在比较、在为自己或家人争取利益,那种迫切想抓住机会、甚至想靠一点小恩小惠走捷径的心思,几乎不加掩饰。
苏枝意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既不热络也不冷淡。
她耐心地听着每个人的话,但对递过来的东西,一概温和而坚定地推拒了:“刘婶,鸡蛋您拿回去给孩子吃,您的心意我领了。”“王大娘,干菜您留着,我这儿有。
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各位婶子、嫂子,大家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等众人七嘴八舌说得差不多了,她才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让屋里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婶子、嫂子对我的信任,对加工坊这么上心。”苏枝意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加工坊是咱们大队的集体产业,用人肯定是公开、公平的。
李队长和张支书也说了,要优先考虑咱们本村勤劳肯干、心思细的社员。”
她顿了顿,语气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原则:“具体用哪些人,用多少人,做什么岗位,这需要等加工坊的筹备小组正式成立后,根据实际需要,由大队干部、筹备小组和我一起商议决定,肯定会考虑到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
而且,初期可能以临时性的工作居多,也会进行简单的培训和考核,确保大家能胜任,也是为了咱们出的药品质量好。”
她巧妙地抬出了“集体决定”、“实际需要”、“培训考核”,既给了大家希望,又堵住了靠人情塞人的口子,还暗示了不是谁来都能干,强调了质量要求。
“大家如果确实有意向,这两天可以去会计老刘那里登记一下基本信息,比如家里劳动力情况、有没有相关经验、认不认字等等。
这只是个摸底,不是最终录用。” 苏枝意给出了一个相对规范的渠道,“至于大家送来的东西,真的不必。
咱们把加工坊办好,让集体增收,让参与的社员得实惠,那比送我什么都强。
这些东西,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务必都带回去。”
她的话有理有据,既照顾了乡邻情面,又坚持了原则,还指明了方向。
几个妇女听了,虽然有些失望不能立刻得到承诺,但也觉得苏知青说得在理,不是那种胡乱许愿的人。
那点拿来“敲门”的鸡蛋、干菜、咸菜,在苏枝意温和却坚决的推拒下,也不好意思再硬塞,只得又讪讪地提了回去。
送走这一波又一波的访客,关上院门,堂屋里终于恢复了清净。
盛婷婷夸张地舒了口气,拍着胸口:“我的妈呀,这帮婶子大娘,也太能说了!那眼睛,滴溜溜的,全是算计。”
温玲玲也心有余悸:“是啊,都想着赶紧占个位置。
枝意姐,你刚才处理得真好,既没得罪人,也没乱答应。”
苏枝意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轻声道:“乡下地方,机会少,大家想抓住眼前能看到的任何一点好处,这种心思很正常,也能理解。
但咱们的事,不能这么办。开头规矩立不好,后面就难管了,也出不了好产品。”
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暮色:“这才只是开始。
等加工坊真建起来,开始收药材、发工钱的时候,各种心思、矛盾还会更多。
咱们都得有心理准备。”
温玲玲和盛婷婷点点头,经过这一下午,她们对办成一件事背后的复杂,有了更真切的认识。
而苏枝意,则在心里默默完善着她的管理思路和应对预案。
在资源匮乏的环境里调动积极性,同时又要抑制人性中过度的“贪小”和短视,这将是她接下来除了技术之外,需要不断学习和平衡的重要课题。
这山脚下的小院,仿佛成了一个微缩的舞台,映照着人情世故,也锤炼着她前行所需的多维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