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昏暗的屋子里。屋外是村民们散去时的嘈杂,还有王瘸子家隐约传来的得意笑声,每一声都像小石子,丢进他沉寂的心湖里,激不起波澜,只是慢慢往下沉。
他坐在床沿上,从怀里掏出那块黑石头。石头触手冰凉,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模一样。他把它举到眼前,对着从窗户缝隙里挤进来的一缕微光,翻来覆去地看。还是那副模样,漆黑,光滑,没有半点出奇的地方。
“没有灵根……”他喃喃自语。这四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墙,把他和王虎,把他和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师,彻底隔开了。一个是天,一个是地。他甚至生不起嫉妒的情绪,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就像一只蚂蚁,仰望着天上飞过的雄鹰,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
爹娘的安慰,妹妹担忧的目光,他都看在眼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说没事?怎么可能没事。他刚刚燃起的希望,对未来的所有憧憬,都被那块毫无反应的水晶石击得粉碎。
他躺在床上,把黑石头放在胸口。屋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屋里也彻底陷入了黑暗。他睁着眼,看着茅草屋顶的模糊轮廓,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着仙师们淡漠的脸,想着王虎得意的样子,想着娘亲噙着泪的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石头忽然传来了一丝温热。
这股温热感很熟悉,和之前每次吸收热流之后的感觉一样。但这一次,温热之后,并没有出现那种改造身体的滚烫热流。石头只是静静地贴着他的胸口,温润的感觉一点点渗透进他的皮肤。
陈平心里一动,坐了起来。他握住石头,试着回想白天在仙师面前,那种渴望力量,渴望改变命运的心情。他想得越是专注,心里的不甘和执念越是强烈,手里的石头就变得越是温热。
忽然,石头表面那纯粹的漆黑,像是融化的墨汁一样,开始缓缓地流动起来。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金色光线,从石头内部挣扎着透了出来。
陈平屏住了呼吸。
那缕金光在漆黑的石面上游走,像一支无形的笔,勾勒出一个个他从未见过的奇异字符。那些字符笔画古朴,结构繁复,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金光字符越来越多,最终组成了一篇完整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石面。
与此同时,一股庞大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手掌,冲进了他的脑海里。
这股信息流不像之前的热流那般霸道,它更像是一股清泉,温和地洗刷着他的意识。一篇名为《万木长青诀》的功法口诀,连带着许多关于修炼的零碎知识,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什么叫吐纳,什么叫引气入体,如何搬运周天,如何感知天地间的灵气……这些他闻所未闻的概念,此刻却像他与生俱来就会的东西一样,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他完全懵了。
这算什么?没有灵根,却得到了一部修仙功法?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黑石头。此刻,石头上的金光字符已经隐去,又恢复了那平平无奇的漆黑模样,只是那股温润的感觉,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陈平的心跳得厉害。他有一种预感,自己的人生,或许从得到这块石头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有没有灵根,仙师收不收,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按照脑海中《万木长青诀》的入门法门,笨拙地摆出一个古怪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学着口诀里说的那样,开始尝试“吐纳”。
一呼,一吸。
他努力地放空心神,去感受周围的一切。
一开始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他并不气馁,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白天的失落和不甘,此刻全都化作了一股执拗的劲头。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一些东西。
不是用眼睛看,而是一种奇妙的感知。他感知到身下的草席散发着干枯草木的气息,感知到屋角的泥墙带着潮湿的土气,感知到窗外的那棵老槐树,正散发着一种充满生机的、温和的力量。
而在这些气息之中,还夹杂着一些五颜六色、如同萤火虫一般的光点。有青色的,有黄色的,有红色的……它们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这就是灵气?
陈平心中一阵狂喜。他小心翼翼地,按照功法所说,尝试着用自己的意念去牵引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青色光点。
那光点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开始对他的牵引毫无反应。陈平耐着性子,一遍遍地尝试。终于,那个青色光点像是被他缠得烦了,晃晃悠悠地朝他飘了过来,然后轻轻地,从他的鼻尖钻了进去。
一股清凉的气息顺着他的呼吸进入肺腑,然后化作一丝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气流,沉入了他的小腹丹田。
成功了!
这就是引气入体!
陈平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兴奋,继续牵引下一个光点。一个,两个,三个……
这个过程无比枯燥,也无比艰难。他常常是努力了半天,才能成功牵引一个光点。一整个晚上过去,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丹田里积攒的灵气,也不过是头发丝那么细的一缕。
但他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矍铄,双眼亮得惊人。
他推开门,清晨的凉风迎面吹来,带着草木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一样了。空气不再只是空气,他能清晰地分辨出其中夹杂的各种气息,能感知到远处山林里那磅礴的生机。
他握了握拳头,虽然丹田里的灵气微乎其微,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着某种脱胎换骨的变化。
“平娃,起这么早?”李氏的声音从灶房传来。
“嗯,娘,我今天想早点进山。”陈平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李氏看到儿子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也松了口气,还以为他想通了。“锅里有热好的窝窝头,你带上。”
“好嘞!”
陈平背上竹篓,揣好黑石和窝窝头,脚步轻快地出了门。他没有去以前常去的外围山地,而是径直朝着深山的方向走去。
有了昨晚的经历,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能感知到哪里草木生机最旺盛,那里的药材肯定就长得最好。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一些弱小动物的气息,可以提前避开危险。
果然,这一天的收获,比他过去一个月加起来还要多。他不仅挖到了更大一丛黄精,还找到了一株藏在石缝里、足有小孩手臂粗的何首乌,甚至还抓到了一只肥硕的野兔。
回家的路上,竹篓沉甸甸的,压在背上,陈平的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是那种收获的踏实和喜悦。
路过村口大槐树的时候,他又看见了王虎。
王虎正被一群半大小子围在中间,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仙师如何夸他天赋异禀,清风观里又是如何的金碧辉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棉布衣裳,那是村长王瘸子专门去镇上给他扯的,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张扬。
看到陈平背着满满一竹篓东西从山里回来,王虎的眼睛眯了一下。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忙人陈平嘛?怎么,当不成仙人,就更卖力地当泥腿子了?”他身边的跟屁虫立刻起哄。
王虎拦住了陈平的去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落在他竹篓里那根硕大的何首乌上,闪过一丝贪婪。
“陈平,你这运气不错啊,挖到这么大个的玩意儿。”他伸出手,拍了拍陈一平的肩膀,那力道不轻,“正好我过两天就要跟仙师走了,我爹正愁没什么好东西给仙师送行。我看你这根何首乌就不错,孝敬给我吧。”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陈平的东西就是他的东西。
陈平的脚步停住了。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王虎。
以前,他会害怕,会退让。但现在,他看着王虎那张蛮横的脸,心里却没有半点波澜。他丹田里那一缕细微的灵气,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底气。
“这是我挖的。”陈平淡淡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你挖的?”王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你挖的就是我的!我让你孝敬我,是给你脸!别给脸不要脸!”
说着,他便伸手去抢陈平背上的竹篓。
就在他的手快要碰到竹篓的一瞬间,陈平动了。
他的动作并不快,只是简单地侧身,让王虎抓了个空。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王虎伸过来的手腕上。
他体内的那一缕灵气,随着他的意念,悄无声息地顺着手臂流转到了指尖。
王虎只觉得手腕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钳给夹住了,一股钻心的刺痛猛地传来。
“啊!”他惨叫一声,整条胳膊都麻了,使不出一丝力气。
陈平松开了手。
王虎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抱着自己的手腕,满脸都是痛苦和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想不明白,陈平这个瘦弱的家伙,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刚才那一下,疼得他骨头都快断了。
周围的跟屁虫们也全都愣住了,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陈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调整了一下背上的竹篓,迈开步子,径直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直到走出很远,身后才传来王虎气急败坏的叫骂声:“陈平!你给我等着!我当了仙师,第一个就弄死你!”
陈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弄死我?他心里冷笑。
等你能弄死我的时候,你恐怕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的背影看起来依旧单薄,却透着一股以往从未有过的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