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试图用幽默掩饰,但田雨青和贺斯年却从这玩笑话中,听出了深重的担忧。
尽管被头痛困扰,谢知衡的创新步伐却从未停歇。在成功推广了豆科轮作、杂交育种之后,她的目光又投向了农业生产中的另一个顽敌——病虫害。
传统的土农药效果有限,而当时开始推广的一些化学农药,虽然见效快,但毒性猛烈,不仅容易造成农药残留,误伤益虫,更对土壤和水源造成了潜在的长期污染。
谢知衡深知其弊,决心寻找更安全、环保的替代品。
她再次发挥了她的生物学专长,将目光投向了滇西南丰富的植物宝库。
她带着阿木——这个如今已出落得沉静秀气、在草药辨识上极具天赋的姑娘,以及育种小组的几个骨干,深入山林,走访寨子里的老人,搜集整理了数十种本地相传具有驱虫、杀虫效果的植物。
在秦作容教授的指导下,他们建立了简陋的“植物源农药”试验作坊。
通过反复的浸泡、熬煮、萃取、配伍,测试其对蚜虫、螟虫等常见害虫的防治效果。
过程是繁琐而枯燥的。失败是家常便饭。但谢知衡乐此不疲。她享受这种过程。
终于,经过无数次的尝试,他们成功筛选出了几种效果较为显着的植物配方。主要以苦参、烟草、鱼藤根等为主要原料,辅以其他几种草药,制作出了初步的植物源杀虫剂。
在试验田里喷洒后,对几种主要害虫表现出良好的触杀和胃毒作用,且对作物本身安全。
谢知衡立刻组织妇女小组,大规模采集原料,进行土法生产。
这种“土农药”成本极其低廉,原料漫山遍野都是,制作工艺也不复杂,很快就在芒卡坝及周边几个愿意尝试的村寨推广开来。
它不仅有效减少了化学农药的使用,保护了田间生态,也为社员们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
不过,这种土法农药也存在明显的缺点。
首先是药效持续性较短,容易受雨水冲刷而失效,需要频繁喷洒;其次是杀虫谱相对较窄,对某些顽固害虫效果不佳;再者,土法提取的有效成分浓度不稳定,批次间效果有差异。
谢知衡仔细记录了这些缺陷,她知道,这只是一个起点。
如果要真正做出高效、稳定、可推广的植物源农药,还需要更精密的萃取技术、更深入的作用机理研究和严格的标准化生产。
只是这些,在简陋的农村是不可能实现的。
一九七一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才刚过十月,滇西南的山风里就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层林尽染,色彩斑斓,本是丰收和准备过冬的静谧时节。
一个午后,寨子边缘靠近原始森林的一片玉米地,再次传来了被野象群蹂躏的消息。
这并不算特别罕见,谢知衡对此已有了一套相对成熟的应对流程。
她立刻带着贺斯年、小岩以及林业员赶往现场。一路上,她还在脑海中规划着如何安抚受损农户,以及加固防护篱笆的方案。
但当她踏足那片狼藉的玉米地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
现场破坏的程度异常严重。
不像以往野象觅食时相对有选择性的踩踏和取食,这一次,仿佛是整个象群陷入了某种疯狂的躁动,大片大片的玉米被连根拔起,肆意践踏,泥土翻涌,留下了杂乱无章脚印和巨大的滚卧痕迹。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常的、浓烈的野兽腥膻气息。
谢知衡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一个格外清晰的巨大脚印,又伸手捻起一撮被象鼻甩出的、带着黏液的泥土,放在鼻尖嗅了嗅。她的眉头紧紧蹙起。
“不对劲。”她站起身,声音低沉而严肃。
贺斯年也察觉到了异常:“这次破坏的范围和程度,都比以往任何一次要大。而且,你看这些脚印的方向,非常杂乱,不像是有规律的移动。”
小岩补充道:“是啊,谢同志,刚才来的路上,我还听到林子深处有象叫,声音听起来……很焦躁,跟平时不太一样。”
谢知衡的目光投向远处郁郁苍苍、仿佛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那里是野象传统的栖息地和迁徙走廊。
她回忆起近段时间寨子里的一些零星信息:有社员反映夜间听到森林里传来不同寻常的巨响,有巡山人发现某些区域的鸟类似乎格外惊惶……
一种基于丰富知识和敏锐直觉的预感,在她心中缓缓升起。
这次野象的异常行为,恐怕不是简单的发情期争斗或食物短缺导致的偶然事件。
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是栖息地内部出现了某种剧烈的环境变化,或许是象群本身遭遇了未知的疾病或威胁,又或者是……人类活动在更深处的森林中造成了它们无法承受的干扰。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潜在着更大的风险。
这一次是玉米地,下一次,会不会直接冲击寨子?
“通知下去,”谢知衡果断下令,“加强寨子周边的夜间巡逻,尤其是靠近森林的这一侧。立刻组织人手,在现有篱笆的基础上,加设更深更宽的防象沟。另外,”她看向林业员和老猎户毒甩,“想办法深入象群活动的核心区域探查一下,务必小心,安全第一。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它们变得如此反常。”
她必须弄清楚根源。否则,芒卡坝乃至周边所有毗邻森林的村寨,都可能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就在谢知衡在滇西南山林间勘察野象踪迹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北京,陈家小楼,迎来了久别的主人。
时隔数年,周励云和陈广生终于结束了在莫斯科的使命,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中。
长途跋涉和国际斗争的劳心劳力,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陈广生看起来消瘦了些,但腰杆依旧挺直,只是眉宇间积郁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周励云则显得更加沉静干练,数年的外交场合历练,让她身上那份来自乡土的坚韧,升华成了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她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在语言和文化差异巨大的莫斯科,不仅迅速扫清了沟通障碍,更在一次关键性的情报分析与危机处理中,立下了不容忽视的大功。这份功劳被严格保密,只在极小的范围内知晓,但足以让她在归来后的工作安排中,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然而,荣耀的背后是代价。在莫斯科期间,陈广生曾因长期超负荷工作及巨大的精神压力,突发过一次急性心脏病。万幸抢救及时,脱离了危险。此事被列为高度机密,严密封锁了消息。
他们深知,国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一旦健康状况泄露,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影响大局。
他们归国后,稍作安顿,最牵挂的,是数年未见的养女谢知衡。他们知道她去了云南下乡支援边疆,期间虽然联系艰难,但只要有消息,谢知衡就总是说自己在农村过得很好,学到了很多,让他们不必担心。
她与他们联系中提到的各种细节,都显示她作为乡村工作领导者的视角,这是骗不人来的。陈家的孩子能把格局放大,为人民做事,即使是处在条件艰苦些的农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他们终于知道了一些,亲近的人都不敢提及的往事。
陈铮比父母晚一步回到北京。他因军务提前回京数日,却一直住在部队招待所,迟迟不敢踏进那个熟悉的家门。
他害怕。
怕见到谢知衡。
怕看到她眼中或许仍未消散的恨意。
更怕……听到那个他早已有所耳闻,却一直拒绝相信的消息——他听说,在他刚刚离家时,谢知衡曾向父母询问过结婚的事宜。
光是想到她可能已为人妻,可能正与另一个男人并肩而立,对他视若无睹,陈铮就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远比边疆的枪伤更甚。
他像个懦夫一样,选择了逃避,用繁忙的军务填充所有时间,刻意屏蔽着一切关于她的消息,仿佛这样,就能当那些噬心的猜测不存在。
直到陈广生强令的电话打到他的指挥部,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我立刻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