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凌风将苏无名的推测密报东宫后，太子李隆基的反应比预想的更为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他并未多言，只让卢凌风继续暗中查证，尤其要找到那个“虎口有月牙疤”的关键人物，并叮嘱一切小心，切勿惊动公主府。
有了太子的默许，卢凌风行动起来便少了许多顾忌。他并未直接派人监视公主府，那无异于以卵击石。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欧阳泉府邸以及可能与公主府有往来的几个官员宅邸外围。
同时，薛环那边对百草堂的监视也有了进展。经过连续几日的蹲守，他们发现百草堂的老大夫生活极有规律，并未与什么可疑人员接触。倒是药铺里一个负责采买药材的年轻伙计，每隔两三日便会去西市的胡璇阁，采购一些来自西域的香料和药材。
胡璇阁，正是之前查出另一笔火浣石交易的西域珠宝商。
薛环立刻调整方向，派人盯住了胡璇阁。这胡璇阁店面比百草堂气派许多，进出多是衣着光鲜的胡商或喜好西域奇珍的达官贵人。一连盯了数日，并未发现虎口有疤之人，但薛环的手下却注意到，每隔几天，总会有公主府的采办下人前来，挑选一些珠宝和香料。
线索似乎又一次隐隐指向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
这天傍晚，卢凌风一身便装，独自来到离欧阳泉府邸不远的一处酒肆二楼雅座，临窗的位置正好可以观察到欧阳府侧门的人员进出。他点了一壶酒，几样小菜，看似自斟自饮，目光却始终留意着窗外。
华灯初上，欧阳府门前车马渐稀。就在卢凌风以为今日不会有收获，准备离开时，欧阳府侧门忽然打开，一名穿着青色劲装、腰佩短刀的护卫快步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便朝着坊市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色已暗，但借着府门前悬挂的气死风灯的光芒，卢凌风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了关键——那护卫握刀柄的右手，虎口处，赫然有一块浅白色的、月牙形状的疤痕！
目标出现了！
卢凌风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轻轻放下酒钱，身形一闪，已悄然下楼，远远跟了上去。
那青衣护卫似乎并无特定目的地，在坊间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摊贩的小玩意，但眼神始终带着警惕，显然并非闲逛。卢凌风收敛气息，如同一个普通的夜归行人，混在稀疏的人流中，始终保持着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距离。
跟了约莫一刻钟，那护卫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卢凌风正要跟上，心中却忽然升起一丝警兆，脚步微微一顿。就在这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屋顶之上，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有埋伏？还是巧合？
卢凌风心念电转，果断放弃了继续跟踪那护卫，身形向旁边阴影处一缩，屏息凝神。几乎就在他隐匿的同时，前方巷子深处传来一声短促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随即再无声息。
卢凌风没有贸然上前，他在阴影中等待了片刻，确认周围再无异动，这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到巷口，向内望去。
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地上隐约可见一小滩深色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血！
那青衣护卫，就在他眼皮底下被人灭口了！
卢凌风脸色铁青，上前仔细查看。血迹不多，但位置正是心脏所在。对方下手极快、极准，一击毙命，甚至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他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血迹捻了捻，尚带余温。
凶手刚走不远！而且，对方显然一直在暗中监视，发现自己跟踪护卫后，立刻果断下手，掐断了线索。
卢凌风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围的屋顶和巷弄深处。对方对地形的熟悉和行动的果决，远超寻常杀手。是冥火教的人？还是公主府蓄养的死士？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对手的警惕性和反应速度。对方不仅在公主府和重要官员府邸周围布有眼线，甚至可能连大理寺和金吾卫的动向都在其监视之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一队骑士举着火把，簇拥着一辆华丽的马车，从巷子另一头疾驰而过，看方向，正是往太平公主府而去。借着晃动的火光，卢凌风隐约看到马车窗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保养得宜、却带着几分威严与冷漠的侧脸——正是太平公主！
公主的车驾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吗？
卢凌风没有时间去深思。他迅速清理掉自己可能留下的痕迹，转身融入夜色，快速离开了这条充满血腥气的巷子。护卫被杀，线索中断，但至少确认了“虎口月牙疤”的人确实与欧阳泉府有关，而且对方为了灭口，不惜在离府邸不远的地方动手，可见其嚣张与谨慎。
回到大理寺，卢凌风将今晚的遭遇告知苏无名。苏无名听完，沉默良久。
“对方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组织严密、势力庞大的对手。”苏无名沉声道，“欧阳泉府上的护卫被杀，说明欧阳泉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甚至他本人可能也只是台前棋子。而太平公主的车驾恰好经过……是警告，还是示威？”
“或许两者皆有。”卢凌风冷声道，“我怀疑，我们查案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苏无名点头：“有此可能。从张铜匠被杀，到今日护卫灭口，对方总能抢先一步。我们内部，或者太子殿下那边，未必干净。”
这个推测让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若连东宫都有对方的眼线，那这案子还怎么查？
“为今之计，只能更加小心。”苏无名沉吟道，“明面上的调查恐怕难有进展，或许……该从其他方面入手。”
“苏叔叔有何想法？”裴喜君端来两杯热茶，轻声问道。
苏无名看向她：“喜君，你精通绘画，可曾听说过，有什么画作或者图案，能影响人的心神？”
裴喜君微微一怔，思索片刻道：“古籍中确有记载，一些西域传来的‘曼荼罗’图案，据说观想久了能让人心神宁静，甚至产生幻觉。但若说能精确制造噩梦……闻所未闻。除非，配合了特殊的药物或者……催眠暗示？”
“药物……暗示……”苏无名若有所思，“若那铜符和祭坛图案，本身并无邪力，而是作为一种触发媒介，配合冥火烬之类的药物，再辅以特定的声音或者语言暗示，是否就能制造出梅妃娘娘所经历的那种持续且具体的噩梦？”
卢凌风皱眉：“若真如此，那实施者必须能频繁接近梅妃，且不被怀疑。王医正嫌疑最大，但他如何将暗示与铜符、冥火烬联系起来？梅妃娘娘又是在何种情况下被‘施术’的？”
这一切，似乎还缺少一个关键的环节，将药物、信物、暗示和实施者串联起来。
就在这时，薛环从外面回来，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大人，卢将军，我们监视胡璇阁的人发现，明日太平公主将在府中举办一场夜宴，广邀京中权贵和名流。胡璇阁的老板，也在受邀之列，据说公主想定制一批西域风格的珠宝。”
太平公主府的夜宴？
苏无名和卢凌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近距离观察公主府，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核心人物的机会！
“夜宴……”苏无名手指轻敲桌面，“卢将军，你可有办法弄到请柬？”
卢凌风沉吟道：“公主府夜宴，守卫必然森严，混进去不易。不过……或许可以借助太子殿下的力量，安排一两个身份合适、又不引人注目的人进去。”
裴喜君忽然开口：“苏叔叔，卢将军，我……我或许可以试试。家父虽已离京，但裴家还有些故旧，或许能拿到请柬。而且我精通绘画，可以借口为公主作画或者鉴赏珠宝之名……”
“不可！”卢凌风立刻反对，“公主府龙潭虎穴，你一个女子，太危险了！”
裴喜君看着他，目光坚定：“正因我是女子，才不易引起怀疑。况且，只是参加宴会，小心些应该无妨。若能有所发现……”
苏无名看着裴喜君，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卢凌风，心中权衡利弊。裴喜君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她身份足够，又通晓书画，不易惹人怀疑。但风险也确实存在。
“喜君，你若执意要去，必须答应我几件事。”苏无名最终开口道，“第一，绝不单独行动；第二，不主动打探，只留心观察；第三，一旦感觉有任何不对，立刻找借口离开。我会让樱桃暗中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裴喜君见苏无名同意，脸上露出喜色，郑重地点点头：“喜君明白，定会小心行事。”
卢凌风还想说什么，但见苏无名已经决定，只好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看着裴喜君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计划定下，众人各自准备。苏无名提笔给太子写信，说明情况并请求必要的协助。卢凌风则开始规划夜宴当晚外围的接应和警戒。裴喜君开始挑选赴宴的衣物和首饰，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观察。
大理寺的灯火，再次亮至深夜。明日的公主府夜宴，是危机，还是转机？无人知晓。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