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鲸帮”的阴影如同海上的浓雾,不仅未曾散去,反而愈发迫近“雷火礁”这片被陈野标记为“必掏之地”的神秘海域。格物院这架庞大的机器,在陈野“加快所有准备工作”的指令下,发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低沉而有力的轰鸣。这一次,不再是应对突发危机的仓促反击,而是朝着一个明确而危险的目标,进行着系统、全面且不乏狂野想象力的战略准备。
“掏金作战室”的烟雾换成了更呛人的味道——鲁大锤把新改进的“船首炮”试射时产生的硝烟味似乎都带了回来。海图上的红圈被描得更粗,周围还多了几个表示“赤鲸帮”近期活动区域的小黑点,以及沈括用细笔标注出的、根据黑巫笔记和零星传说推测的“疑似矿物富集区”的虚线范围。
“不能光等着挨打,也不能闷着头瞎闯。”陈野用炭笔在海图上“雷火礁”和浙东海岸之间画了一条粗线,“咱们得分两步走,海陆并进!”
他看向刘明远:“老刘,陆上这头,你总管。云州扩建是根基,不能松劲。苏芽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但告诉她,矿场护卫队的训练要加码,按山地野战的标准来!以后说不定用得着。‘供销社’的网要继续铺,江南、两湖那边,可以开始物色可靠的合作对象了,用咱们的货和钱庄的便利开路!记住,稳扎稳打,但速度要快!”
刘明远郑重点头:“公爷放心,陆上事务,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只是……朝中近日似有风声,有人以‘海事靡费过巨,恐伤陆上根本’为由,想从户部拨款和各地协办上卡咱们的脖子。”
“又来了?”陈野嗤笑,“这帮人除了会念这套经,还会点别的吗?告诉他们,格物院没要朝廷一两银子拨款!咱们花的每一文钱,要么是自己赚的,要么是百姓自愿借给咱们的‘债’!陆上的‘根本’?云州矿场产的铁是不是根本?‘供销社’平的物价、活的商贸是不是根本?他们要是有本事让朝廷的水师把海路护得跟自家后院似的,老子立刻把这摊子交了,回家卖红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该走的门路还得走。兵部、工部那边,关系要维护,新式船炮的图样数据,可以‘酌情’多给点甜头,但核心的‘炒钢法’和改进数据,给老子捂紧了!还有,找机会在陛下面前,‘无意’中提提咱们海上护卫队省了朝廷多少剿匪的军费,护住了多少税源。”
刘明远会意,这是要软硬兼施,既要展现价值,也要适当分享利益,稳住基本盘。
安排完陆上,陈野的重心完全转向海上。他首接把“掏金作战室”隔壁一间较大的仓库改成了“海上作战参谋室”,鲁大锤、徐元亮、沈括、李明远,加上黑皮和刚刚被紧急召来、还带着一身海腥味的“混海蛟”,成了这里的常客。
“混海蛟”是个精瘦黝黑的老海狗,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海风和盐渍刻出来的,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闽浙口音,语气直接:“陈公爷,那帮‘赤鲸’崽子,最近邪性得很!船多了,炮也多了,还老是往雷火礁那边凑。俺们按您的吩咐,抓了个掉队的活口,是个扶桑浪人,拷问之下,他说……他们大头领‘赤鲸大王’最近得了批新货,威力很大,正在雷火礁附近某个小岛试验,好像……跟找什么‘会发光的石头’有关。”
“会发光的石头?!”陈野、沈括、徐元亮几人几乎同时出声,眼中精光爆射!
“对,那浪人是这么说的。具体啥样他也不清楚,只听上头提起过,说找到了就能发大财,还能造出更厉害的火器。”‘混海蛟’啐了一口,“妈的,神神叨叨!”
陈野与沈括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笃定。黑巫笔记中的“太阳石”,描述之一便是“光热极巨”!难道“圣火之国”的人,不仅知道“太阳石”,甚至可能掌握了比黑巫更进一步的线索或开采方法?他们在雷火礁的活动,就是为了这个?
“必须尽快搞清楚!”陈野斩钉截铁,“‘混海蛟’,你们的船队要扩大!老鲁,新船和武器优先供应海上!小徐子,改进的‘水底阎王’和‘喷火柜’要尽快实装!另外,咱们需要专门的探险船!不用大,但要坚固、灵活、能装下必要的探测设备和自卫武器!”
鲁大锤挠头:“公爷,专门的探险船……时间恐怕来不及造新的。”
“买!租!改造!”陈野大手一挥,“让苏芽在沿海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二手海船,或者能快速改装的货船!黑皮,你协助,路子要可靠!”
徐元亮推了推眼镜:“公爷,探测设备方面,沈兄和我初步设计了几样:加强版的磁石探矿仪(针对可能含特殊矿物的岩石)、可伸缩的深海采样爪、密封防爆的样本储存箱,还有……根据黑巫笔记里提到‘太阳石’可能对热和震动极度敏感,我们设计了远程触发和隔离操作的机械臂。”
“好!抓紧弄出来!”陈野很满意,“沈括,你们的‘雷火’模型,结合‘混海蛟’带回的新情报,尽快更新!我要知道,如果‘赤鲸帮’或者‘圣火之国’的人真的在开采或试验那玩意儿,最可能的地点在哪里,风险有多大!”
沈括用力点头,立刻拉上李明远到一旁的黑板前开始写写画画。
陈野又看向黑皮:“情报不能断!‘赤鲸帮’的老巢,岛津胜久和‘圣火之国’使者的具体位置,他们在扶桑的据点,都要给我挖出来!必要的时候……”他做了个切割的手势,“可以动用非常手段,但务必干净利落,别留尾巴。”
黑皮眼中寒光一闪,默默点头。
就在格物院海陆两线紧锣密鼓备战之际,朝堂上的暗流也终于化为了明面上的阻挠。数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陈野“借海事之名,行扩军之实”,“私募勇士,广造凶器,其心回测”,更指其发行的“海事债”“盘剥民财,风险莫测,一旦失利,将致万千百姓血本无归”,要求朝廷立即叫停格物院一切海上活动,并对其账目进行“二次彻查”。
这一次,攻击的点更加集中,也更具煽动性,首接瞄准了“私募武装”和“金融风险”这两个最容易引发朝野不安的命门。显然,对手在正面较量连续受挫后,改变了策略,试图从舆论和道德层面施压,动摇永昌帝和民间对格物院的信任。
奏章递上的当天下午,陈野就被永昌帝召入宫中。
养心殿里,年轻的皇帝眉头微蹙,将那份联名奏章递给陈野:“陈爱卿,你看看。此次舆情汹汹,皆因你海上之事而起。朕知你一心为公,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你可有话说?”
陈野粗略扫了一眼奏章,脸上并无惊慌,反而笑了笑:“陛下,这帮人别的本事没有,扣帽子和危言耸听的本事倒是一流。说臣私募武装?咱们那几条破船,几门小炮,加起来够不够边军一个营的装备?说咱们造凶器?没有这些‘凶器’,‘赤鲸帮’的海寇能把咱们的商船抢光杀光!至于‘海事债’风险……”
他顿了顿,从怀里(依旧是那件仿佛能装下万物的皮围裙)掏出一本薄册,双手呈上:“陛下,这是第三期‘海事债’发行至今的认购明细、资金用途规划及第一期偿付能力测算,由沈括数据局基于最保守模型做出。请陛下御览。认购者皆自愿,资金用途清晰可查,未来偿付有格物院多项产业收益及海上贸易利润作保,风险远低于民间高利贷。若只因‘可能的风险’就因噎废食,那天下何事可为?”
永昌帝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里面是清晰的表格和图示,数据详实,逻辑严谨。他沉默片刻,道:“爱卿所言,朕亦知晓。然人言可畏,众怒难犯。海上之事,毕竟敏感。朕虽准你暂行,但若惹来物议沸腾,恐难持久。”
陈野听出了皇帝话中的松动和顾虑。他知道,光是辩解和展示数据还不够,需要给皇帝一个更“冠冕堂皇”、更能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罕见的郑重神色:“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陛下可知,那‘赤鲸帮’大头目,乃是扶桑失势藩臣?可知其背后,有自称‘圣火之国’的西方异人支持,提供火器舰船,图谋我东海航道?”陈野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据臣所获线索,彼辈近期频繁活动于海外‘雷火礁’区域,似在探寻某种奇异矿物。此矿物,据前朝遗录及番商传闻,或具惊天之力,若为敌所得,恐于我海疆乃至国本,遗祸无穷!”
他巧妙地没有首接提黑巫寨和“太阳石”的具体危险,而是将其包装成“可能威胁海疆国本的奇异矿物”,并将“赤鲸帮”和“圣火之国”的活动定性为“外邦觊觎”。
永昌帝果然神色一凛:“竟有此事?爱卿可有实证?”
“俘获的扶桑浪人口供、贼船遗留的异域标记,皆可为证。然具体矿物为何、所在何处,尚需探查。”陈野拱手,“陛下,非是臣好大喜功,非要涉险海外。实是此事关乎海防机密,若交由颟顸迟缓之衙门,恐贻误时机,反使贼人得逞!臣请以格物院海上护卫为前驱,以商船护航为掩护,暗中探查此事真相。若确系虚惊一场,自当收敛;若真有外邦窃取我海疆重宝之阴谋,则当机立断,为国除患!此乃以攻代守,防患未然之策!至于些许物议,与海疆安危相比,孰轻孰重,请陛下明鉴!”
这一番话,将一次充满风险和私心的“探宝”行动,拔高到了“为国探查海防机密、防范外邦阴谋”的战略高度,瞬间格局大开。
永昌帝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御案。他年轻,有抱负,对未知的海外世界和潜在的威胁既有好奇也有警惕。陈野的话,无疑击中了他内心某处。
最终,皇帝缓缓道:“爱卿忠心可嘉,思虑亦远。然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慎。朕准你继续探查,但须严守机密,不得张扬。一应举动,需随时报知兵部及朕知晓。若查实确系外邦阴谋,朕自有主张;若事属乌有,或探查无果,则需及时收手,免生事端。”
“臣,领旨!谢陛下信任!”陈野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有了这道“奉旨探查”的密旨,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至少能堵住大部分朝堂上的明枪。
带着密旨回到格物院,陈野立刻召集核心。“陛下己准咱们‘奉旨探查’!都听好了,这事儿,对外还是商船护航,对内,目标明确——雷火礁,查矿物,摸清‘赤鲸帮’和‘圣火之国’的勾当!”
众人精神大振。
“鲁大锤!探险船改造加快!武器配齐!”
“徐元亮、沈括!探测设备、‘雷火’模型,十天内必须完成!”
“黑皮!加大情报力度!我要知道雷火礁的详细海图,和敌人在那儿的所有窝点!”
“‘混海蛟’!你的船队扩大训练,熟悉新装备,随时准备出发!”
一道道命令下达,格物院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将资金、技术、人力、情报,还有那道来之不易的“密旨”,统统投入其中,开始淬炼一把指向远海迷雾与雷火的“利剑”。而陈野,就是那个牢牢握住锤柄,决定锻打方向和力度的铁匠。
他知道,这一次的“掏”,可能是他此生最大的一次冒险,也可能是格物院真正跃升的契机。粪勺虽陋,亦能掘金探秘,淬火成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