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器具厂的槐花开了,白花花的一串挂在枝头,风一吹,香气漫了大半个厂区。周凯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手里捏着部里刚送来的任命书,指尖划过“重工业部发展司副司长”几个字,心里却没多少波澜——这些日子去部里开会的频率越来越高,王部长话里话外的暗示早已让他有了准备。
“厂长,党组会快开始了。”小林抱着文件夹进来,见他望着窗外发呆,轻声提醒了一句。
周凯点点头,把任命书锁进抽屉,起身时顺手理了理中山装的领口。走到走廊上,迎面撞见李怀德,老书记手里拿着份文件,脸上带着少见的轻松笑意:“准备好了?今天可有大事要定。”
“听李书记安排。”周凯笑了笑。他知道李怀德说的“大事”是什么——新厂副厂长的人选,这是他离开前,必须敲定的事。
党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钢渣厂和红星厂的党委成员都到齐了,见周凯和李怀德进来,纷纷起身打招呼。周凯刚坐下,李怀德就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今天召集大家,是要议一下红星器具厂副厂长的人选。我提议,调任后勤处副处长赵磊同志,担任这一职务。”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静了片刻。赵磊是谁?后勤处那个总穿着工装、周凯的堂妹夫,平时不声不响,怎么突然被推到副厂长的位置上?
李怀德像是早料到众人的疑惑,翻开文件念了起来:“赵磊同志,三十九岁,党员,从钢渣厂驾驶员做起,历任运输科副科长,科长、后勤副处长。这些年来,他牵头负责红星厂的后勤保障,从设备采购到职工食堂,没出过一次岔子。新厂区的水电改造、安全防护,都是他带着人盯着,连续三个月没回家……”
一条条功绩念出来,质疑声渐渐消了。有人想起赵磊冒雨抢修电路的夜晚,有人记得他给加班工人送热汤的身影,这些看似琐碎的事,堆在一起,竟成了扎实的履历。
“我补充一句。”周凯开口,语气平静却有力,“赵磊同志不仅务实,还懂技术,是个上进的好同志。”
这话一出,再没人有异议。举手表决时,全票通过。
散会后,赵磊在走廊上拦住了周凯,脸涨得通红,手里攥着个搪瓷杯,半天说不出话。“姐夫……周司长。”他憋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声音都在发颤,“我……我怕干不好。”
周凯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当年秦京茹刚找找工作的样子——那时候赵磊还穿着打补丁的布鞋,紧张得手心冒汗。这几年,他没少给赵磊压担子,却从不说“你是我亲戚”这样的话,只说“把事做好,谁也拦不住你进步”。
“红星厂是干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周凯看着他的眼睛,“以前你怎么干,以后还怎么干。别想着靠谁,靠自己的本事坐稳这个位置。”
赵磊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他知道,自己能走到今天,固然沾了“周凯表妹夫”的光,但更多的是周凯手把手教他管理运输科、带他跑现场、逼他啃下那些外文手册。这份知遇之恩,比副厂长的职位更让他记挂。
回到办公室,周凯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是秦淮茹打来的。“晚上回来吃饭不?京茹过来,给你炖了排骨。”
“回,肯定回。”周凯的声音柔和了些,“正好跟你们说点事。”
挂了电话,他看着桌上的文件,忽然想起这阵子总被秦淮茹念叨“回家越来越晚”。是啊,忙着新厂投产,忙着广交会订单,忙着去部里开会,陪她的时间确实少了。还好秦京茹常来家里坐坐,陪秦淮茹说说话,不然她一个人在家,该多冷清。
傍晚回到家,院子里飘着排骨香。秦淮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秦京茹正给孩子削苹果,见他进来,笑着打趣:“这大忙人可算回来了,再晚点,排骨都成骨头渣了。”
“这不是有好事要宣布嘛。”周凯脱下外套,从包里掏出任命书,“部里的任命下来了,调我去发展司当副司长。”
秦淮茹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灶台上,赶紧擦了手跑过来,接过任命书反复看,眼眶一下子红了:“真好……真好……”
秦京茹也替他们高兴:“姐夫这下成了大领导了!以后可得多帮帮赵磊,那小子刚当上副厂长,还摸不着头绪呢。”
“帮是要帮,但路得他自己走。”周凯把任命书收好,“对了,部里同意我保留红星厂书记的职务到年底,正好把新生产线的事理顺,再把赵磊扶上马送一程。”
晚饭时,秦淮茹一个劲往他碗里夹排骨,嘴里絮絮叨叨:“去了部里,别总熬夜,早饭得吃热乎的,我给你烙点馅饼带着……”
周凯笑着应着,心里暖烘烘的。他知道,自己能安心往前闯,离不开身后这个家——有秦淮茹的唠叨,有秦京茹的帮衬,还有孩子们远方的牵挂。
第二天,钢渣厂传来消息,聂副厂长将接任厂长一职。聂厂长是技术出身,跟周凯搭档多年,为人耿直,消息一公布,厂里一片叫好。周凯特意去道贺,聂厂长握着他的手说:“你放心去部里,钢渣厂这摊子,我给你守好。”
周凯笑了。从钢渣厂到红星厂,从厂长到副司长,身份在变,但身边这些踏实干事的人没变。这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底气——改革的路上,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回到红星厂,赵磊正在车间里盯着生产,额头上渗着汗,手里拿着游标卡尺,跟工人师傅们讨论着什么。周凯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没上前打扰。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已经接住了担子,就像当年他从李怀德手里接过钢渣厂一样。
夕阳透过车间的窗户,给机器镀上了层金边。周凯转身往办公楼走,口袋里的任命书似乎有了温度。他知道,新的岗位意味着更重的责任——发展司管着全国重工业的改革方向,每一个决策都关系着无数工厂的命运。
但他不怕。就像当年在四合院的小屋里,他敢想“造出最好的钢”;就像在钢渣厂的车间里,他敢试“用剪刀改指甲剪”;现在,他同样敢在改革的浪潮里,迈出坚定的一步。
毕竟,路是人走出来的,事是干出来的。而他的身后,有红星厂的灯火,有家里的热饭,还有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推着他,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