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老旧的窗棂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慵懒的斜方块,灰尘在光柱里无声飞舞。地方志阅览区弥漫着纸张陈腐又安宁的气息,几乎让我产生一种逃离现实的错觉。几乎。
我手里那本《城南旧事》的封皮已被手心的汗浸得微微发潮。第三排靠窗位置。我坐下,将书放在桌面上,心脏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三点整。
身旁的空椅被轻轻拉开。
一个人坐了下来。
我没有立刻转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瞥去。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干净利落,气质沉静,甚至有些书卷气。他手里也拿着一本《城南旧事》,同样的版本。
这……就是林深?林氏现任的当家?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太多,几乎像个还没走出校园的学生。但他周身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冷静,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他并没有看我,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那本书上,指尖随意地翻过一页,声音低沉平稳,恰好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
“频率波动只有十七秒。比预计短。他们很快会追踪干扰源。”
我心脏一缩,下意识地想开口。
他却仿佛预知我的反应,继续淡淡地说,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打断的节奏:“别看我。自然一点。你从后门离开,右转进巷子,第三辆黑色轿车,车牌尾数7。你有九十秒。”
说完,他合上书,站起身,像只是一个找不到所需资料而离开的读者,没有任何留恋,径直走向阅览室出口,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我僵在原地,手心里的汗更多了。这就完了?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只是来告诉我一个逃跑方式和时限?
巨大的不安攫住我。但手腕上那块表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我,我没有犹豫的资格。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平静,也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朝着与他指示相反的前门方向走去——绕了一个小圈,才快速拐向图书馆狭窄的后门通道。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喧闹的城市声浪瞬间涌入耳朵。右转是一条堆放着垃圾桶的小巷,弥漫着潮湿的气味。
第三辆黑色轿车。尾数7。
我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车内很暗,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不清脸。
车门刚关上,车子就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巷口。
我紧张地看向后视镜,图书馆的后门安静如常,并没有人追出来。
“他呢?”我忍不住问司机。
司机没有回答,只是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和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的黑色智能手机。
我接过东西,心跳依旧很快。文件袋很沉。手机是全新的,里面只有一个没有署名的联系人号码。
车子没有开回墨家的庄园,而是在城市里绕了几圈后,驶入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居民小区,停在一栋单元楼下。
司机终于开口,声音沉闷:“607房。暂时安全。看完资料,用那部手机联系。”
我下了车,看着黑色轿车无声驶离,这才快步走进单元楼。607房是一间简单的一室一厅,陈设普通,但干净,像是提前准备好的安全屋。
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颤抖着手,撕开了那个厚厚的文件袋。
里面的东西,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
最上面是几张新的照片。不再是黑白,而是彩色。一张是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站在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合影,背景有复杂的仪器。我认出了中间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是林静语,比学生时代成熟许多,眉眼间的忧郁也更重了些。她身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照片背面标注着“林静语与夫 周维安”。
周维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下面一份泛黄的旧报纸复印件,日期是二十多年前。社会新闻版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标题是:“生物实验室意外泄漏事故致一死一重伤,专家称影响可控”。
死者:周维安。 重伤昏迷:林静语。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姨祖母她……经历了这些?
再下面,是几份加密文件的解密页,标题令人心惊:《“涅盘”计划可行性报告(绝密)》、《基因序列强制表达与伦理边界(内部讨论稿)》、《第VII类接触者潜能评估(林静语样本分析)》。签署和主导这些项目的,有几个模糊的签名,但其中一个机构的徽标,我认得——那是墨家旗下最核心的生物科技研究院的标志!
所以老太太信里说的“尘封项目”、“触及禁忌”、“与静语试图阻止之事有关”……指的就是这个?“涅盘”计划?第VII类接触者?林静语的昏迷……是意外,还是……?
文件最后,是几张近期拍摄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截图里,高先生正在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花白的老者低声交谈,背景像是一个高级餐厅的角落。那老者的侧脸……我猛地翻回前面那份实验室合影——虽然苍老了许多,但我几乎能肯定,他就是当年和林静语夫妇合影的另一个主要研究员!
墨家……真的在重启这些危险的项目!甚至找回了当年的参与者!
文件的最后,附着一页简单的个人资料。
姓名:林深 与林静语关系:侄孙 现任林氏家族代理主事(注:林氏家族自静语昏迷、多位核心成员接连意外身亡后已实质瓦解,产业尽数被墨家兼并或打压,仅余少数旧部在暗中活动,由林深勉强维系。)
备注:具疑似“第VII类接触者”潜质(源自林静语直系血脉),表现:信息素异常敏感,能极微弱感知并干扰特定频率电子信息流(不稳定)。注:此为该系血脉仅存之男性后代。
林深……他不仅是林家的当家,他竟然是……林静语的侄孙?和我一样流着林家的血?而且,他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所以才能在墨家的监控下建立短暂的安全联系?
那我自己呢?老太太的信说我血脉稀薄……我是否也……
就在这时,那部黑色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没有铃声,只有无声的震动。
屏幕上跳出一条新信息,来自那个唯一的未知号码:
“看完了?” “姐。”
最后那个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我的眉心。
姐……?
他叫我……姐?
巨大的震惊让我几乎握不住手机。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
我颤抖着手指,几乎是戳着屏幕回复:“……你叫我什么?”
信息几乎秒回,冷静得近乎残酷:
“林静语是我姑奶奶。她的兄长林静山,是你我的祖父。你父亲林振业是长房独子,我父亲林振邦是次子。二十五年前,林振业夫妇因质疑墨家‘涅盘’计划核心数据,被逐出家族,途中‘意外’车祸身亡,当时尚在襁褓中的你被秘密送走,对外宣称一同罹难。我父亲一脉因势弱且未直接对抗,得以苟存,但也被持续打压。理论上,你是我唯一的堂姐,林家长房最后的血脉。”
文字冰冷地排列在屏幕上,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
父母……不是普通车祸?是被灭口?因为质疑墨家的项目?
我不是孤儿……我本该是林家长房的女儿?我还有一个……堂弟?
所以老太太选中我,不仅仅因为我和林静语那点微薄的血缘,更因为我是林家被掩盖的长房后代?是墨家罪恶的直接受害者后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交织、咬合,组成了一张巨大而恐怖的网,将我死死缠在中央。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惊讶和情绪宣泄稍后再说。” “墨家重启‘涅盘’,需要林氏直系血脉的基因序列作为最后钥匙。你和我,都是目标。” “高天骐(高先生)找你,不只是为了‘见证’,更是为了‘提取’。” “不想变成实验室里的切片样本,就冷静下来。” “现在,仔细听我说……”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机屏幕的光映亮我惨白失神的脸。
身世的颠覆,家族的仇恨,自身的危险……太多的信息如同海啸般将我淹没。
窗外,夕阳正沉沉落下,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我所认知的世界,在这一天,彻底崩塌重组。
而那个叫我“姐”的、冷静得可怕的年轻男人,似乎是我在这片血海深仇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