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号”拖着修复后仍显蹒跚的步伐,沿着凯尔·赵示意图指引的“深渊方向”,航入了连星光都变得稀疏的宇宙荒漠。红矮星灯塔的微光早已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之中,唯有那块黑色指引石在控制台上散发着稳定的、如同呼吸般微弱的辉光,与林深怀中沉寂的星芒保持着某种玄妙的共鸣。
航行是漫长而孤寂的。能量依旧拮据,他不得不长时间关闭非必要系统,在冰冷的船舱内依靠深度冥想和反复研读凯尔·赵的笔记来对抗虚无。笔记中关于“深渊信号”的描述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其“令人不安的能量特征”和“非自然的规律性”。这位两百年前的灯塔看守员,以其朴素的直觉,捕捉到了某种隐藏在宇宙背景噪音下的、不协调的杂音。
数周后,导航星图上依旧是一片空白,但前方的宇宙景象开始发生变化。原本稀疏的星辰被一片朦胧的、散发着幽绿色和淡紫色辉光的星云物质所取代。这片星云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如同某种巨型的、不断生长蔓延的真菌群落,形成无数絮状、网状、伞状的结构,在虚空中静静漂浮、蠕动。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显示,这些星云物质富含复杂的有机分子和一种独特的、低强度的生物磁场。
“菌林星云”——林深在心中为这片未知空域命名。凯尔·赵的示意图和指引石的共鸣,最终都指向了这片星云的深处。
他降低了速度,小心翼翼地操控穿梭艇,如同探险家进入一片原始雨林,穿行于那些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生物光的菌丝结构之间。周围寂静无声,只有飞船引擎的低鸣和仪器运行的微响。一种奇异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宁静笼罩着这里,与“暴风界”的狂暴和边界褶皱的虚无截然不同。
指引石的光芒在这里变得活跃起来,甚至开始微微发烫。星芒依旧沉寂,但林深能感觉到,它内部那近乎枯竭的星云,似乎对周围环境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渴求”。
他尝试采集了一些飘散在星云中的、如同孢子般的微量物质。初步分析显示,这些物质蕴含着一种独特的、温和且易于吸收的生命能量,似乎……可以被生物体直接利用?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他谨慎地引导一丝这种“孢子能量”,通过一个临时改装的过滤装置,注入到几乎耗尽的维生系统循环液中。
奇迹发生了!
飞船内原本污浊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新,水循环系统输出的液体也带上了淡淡的、令人精神一振的活力。就连他自身因长期营养不良和伤痛带来的虚弱感,也得到了一丝细微的缓解!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生命绿洲?至少在能量层面是如此!
希望再次燃起。如果能够在这里补充足够的生命能量和可能存在的其他资源,他甚至有机会修复穿梭艇,进行更远距离的航行!
他决定深入星云,寻找能量更浓郁的核心区域。随着深入,周围的菌丝结构变得更加密集、庞大,有些甚至形成了连绵的、如同山脉般的“菌盖”,其生物光也变得更加明亮,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他甚至看到了一些小型的、如同水母般的半透明生物在菌丝间飘荡,它们似乎以星云中的能量为食,对穿梭艇的到来毫无反应,保持着一种原始的和谐。
然而,这种宁静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意识。
林深逐渐感觉到一种微弱但无处不在的感知。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好奇的、集体的注视。仿佛整片星云本身,就是一个沉睡的、拥有模糊意识的巨大生命体。指引石的光芒在这种环境下变得如同心跳般规律,似乎在与之交流。
终于,在穿越了数层厚重的、如同帷幕般的发光菌丝后,他抵达了星云的核心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他屏住了呼吸。
那里没有恒星,没有行星,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由无数发光菌丝缠绕形成的中空球体。球体表面流光溢彩,内部则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黑暗。而在球体的正下方,悬浮着一座岛屿。
那并非岩石构成的岛屿,而是由更加密集、更加古老的菌核和晶体化菌丝堆积而成,表面覆盖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苔藓类植物。岛屿的中心,生长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枝干如同琉璃般剔透、叶片则如同跳动着星火的水晶巨树。巨树的根系深深扎入菌岛,甚至延伸进虚空中,与周围的星云物质连接在一起。
指引石在此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灼热和明亮的光芒,几乎要脱手而出!而一直沉寂的星芒,也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一种混合着渴望、熟悉与悲伤的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深的意识!
这里……就是目的地?
林深操控穿梭艇,缓缓降落在菌岛边缘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地面”上。他走出船舱,脚踏实地(如果那能称为地的话)。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雨后森林和未知花卉的混合香气,富含氧气与那种独特的生命能量。他感到久违的精力在体内复苏。
他走向岛屿中心的水晶巨树。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其散发出的浩瀚而古老的生命波动。巨树的枝叶无风自动,发出如同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响,点点星火从叶片上飘落,融入周围的环境。
在巨树的根部,他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并非人类,也非他在锈蚀堡垒见到的机械遗骸。它大致呈人形,但更加修长优雅,身体似乎由某种半透明的、内里有光晕流动的物质构成,穿着由发光菌丝和晶体编织而成的简单服饰。它闭着双眼,面容宁静安详,仿佛沉浸在永恒的梦境中,依靠在巨树的根部。
一个……能量生命体?或者说,植物性的智慧生命?
指引石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那个沉睡的身影。星芒的悸动也平息下来,传递出一种近乎“回家”般的安宁与眷恋。
林深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不敢惊扰。他能感觉到,这个沉睡的存在,与这片星云,与这棵巨树,与指引石,甚至与他手中的星芒,都有着极深的渊源。
就在这时,那个沉睡的身影,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它的眼眸,是两颗浓缩的星云,其中仿佛有亿万星辰生灭。
一个温和、空灵、直接响彻在林深脑海的声音响起,使用的语言古老而优美,但他瞬间便理解了其含义:
“携带‘基石碎片’与‘引路石’的旅者……我已等待……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