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
江城市电视台的化妆间。
林宇面无表情地坐着，任由一个年轻的女化妆师在他脸上扑粉。
镜子里的自己，穿着借来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人模狗样。
可那张脸，却难看至极。
直播？
独家专访？
总设计师？
去你妈的总设计师！
林宇心里把梁文源那老登骂了一万遍。
这老登，太他妈狠了！
这是要把他死死按在火上，不烤熟不罢休！
一旦上了电视，在全市人民面前把“人民大食堂”这个项目认领下来，他林宇就跟这个项目，跟江城的发展，彻底锁死！焊死！
以后想走？
你就是江城人民的叛徒！
你辜负了全市人民的期望！
一亿美金的遣散费？
做梦去吧！
化妆师小姐姐看着镜子里林宇那张帅气的脸，偏偏丧得好像天要塌了，手里的粉扑都抖了抖。
这......这位就是传说中那个点石成金的林副市长？
怎么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林市长，好了。”
林宇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完蛋了。
这次是彻底完蛋了。
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脱身之计。
装病？心脏病突发？现在去后台躺下，来得及吗？
不行，那老登肯定会安排全市最好的医生来“会诊”，到时候屁事没有，就是怠工渎职。
或者......干脆在直播的时候破口大骂？骂梁文源不是个东西？
更不行。
那叫政治不成熟，叫攻击上级领导。
别说辞职了，搞不好直接就进去吃牢饭了。
橘子，他是万万不想再看见了。
那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林宇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只觉得脖子上的束缚越来越紧，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一个无比经典的画面，从他前世的记忆里蹦了出来。
那是一个简陋的办公室，一个手足无措的记者，和一个面对镜头，表情呆滞的中年男人。
记者：“关于这个环保问题，请问您了解吗？”
......
林宇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
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了希望。
对啊！
老子为什么要硬扛？为什么要表现得很好？
梁文源想让老子当英雄，当救世主？
老子偏不！
老子就当个废物！当个草包！当个一问三不知！
你不是要直播吗？好啊！
你不是要让我给全市人民画大饼吗？妙啊！
老子就在全市人民面前，表现出一个脑子空空、业务不熟、表达不清、逻辑混乱的弱智形象！
到时候，别说把老子当救世主了。
全市人民不冲进市府大楼，指着鼻子骂梁文源“你他妈从哪找来这么个蠢货当我们副市长”，都算他们有素质！
省里的领导一看，好家伙，江城新提拔的常务副市长是个傻子？这还得了？赵达功你这个省长怎么当的？
到时候，压力山大之下，为了平息民愤，为了维护政府形象，他们除了把自己这个“蠢货”一脚踢开，还有别的选择吗？
哈哈！
哈哈哈哈哈！
林宇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亢奋又跃跃欲试的表情。
来啊！
直播啊！
谁怕谁啊！
老子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顶级的、公开的、行为艺术式的摆烂！
“林市长，到您了。”
一个工作人员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提醒。
林宇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
走！
上刑场......不对，上舞台！
......
演播厅里灯火通明。
三台摄像机的镜头，黑洞洞地对准中央的沙发。
主持人是江城电视台的当家花旦，一个叫李蓉的年轻女人，长相甜美，专业能力很强。
她看着对面沙发上正襟危坐的林宇，心里也犯嘀咕。
这位新市长，太年轻了，也太帅了。
但从他坐下开始，就一言不发，目光没有焦点，整个人愣愣的。
这跟传说中那个雷厉风行、口若悬河的天才，完全对不上号啊。
导演在耳麦里催促：“李蓉，注意时间，可以开始了！”
李蓉压下疑虑，脸上露出职业化的笑容。
“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好。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一位特殊的嘉宾，他就是我们江城市新上任的常务副市长，林宇，林市长！”
啪啪啪。
台下几个工作人员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林宇对着镜头，僵硬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李蓉的笑容僵了一下，但还是继续了下去。
“林市长，我们都知道，您刚刚上任，就推出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动作——‘人民大食堂’便民市集项目！这个项目可以说是为我们江城无数下岗职工和个体商贩，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市民们都说，您是我们的‘救世主’！对此，您能先跟我们广大的市民朋友，分享一下您当时设计这个项目时的心路历程吗？”
来了！
第一个问题就戴高帽！
林宇心里冷笑。
他抬起头，看着镜头，嘴巴微微张开，半天没出声。
一秒。
两秒。
五秒。
演播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机器散热的嗡嗡声。
李蓉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导演在耳麦里已经开始咆哮：“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说话？是设备出问题了吗？”
就在所有人以为要播出事故的时候，林宇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飘忽。
“嗯......这个......你刚才问的是......哪个方面的问题？”
轰！
李蓉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哪个方面？
心路历程啊！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
她强忍着情绪，保持着微笑，一字一顿地重复：“就是......您创立‘人民大食堂’这个项目的......初衷，和您的......宏伟蓝图。”
“哦......初衷啊。”
林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演播厅里鸦雀无声。
李蓉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可能就要断送在今天了。
她求助地看向导播室，导播室里的导演已经急得满头大汗，对着她疯狂地做着“继续问”的手势。
没办法了！
李蓉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找补。
“看来我们的林市长非常谦虚，不愿意过多地宣扬自己的功劳。那我们换一个更具体的问题。”
她挤出一个笑容。
“林市长，我们知道，‘人民大食堂’选址在废弃的西货场，这是一个非常规的选址。请问，这个选址背后，有什么深层次的商业考量吗？比如，它未来的商业价值和发展潜力？”
这个问题，够专业，够具体了吧？
这总该能说了吧？
林宇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一脸真诚的困惑。
“商业......考量？”
他皱了皱眉。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李蓉：“？？？”
不是很清楚？？？
你是总设计师！
你不是很清楚？！
“那......那这个项目的具体规划，比如摊位如何分配，管理费用未来如何收取，您......”
“这个，你应该去问城管局。”林宇直接打断了她，“他们是具体执行部门。”
李蓉快疯了。
“可是......可是这个方案是您制定的啊！”
林宇无辜地摊了摊手。
“我只是提了一个大概的方向。”
他那副神态，就好像在说：我真的只是随便一说，谁知道他们就当真了呢？
李蓉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问三不知的年轻市长，脸上的职业笑容再也挂不住。
她握着话筒的手抖了一下，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脱口而出。
“林市长......请问，关于‘人民大食堂’这个项目，您......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演播厅里，鸦雀无声。
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林宇那张帅气，而又茫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