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雨如同冰冷的、带着腐蚀性的泪,永无止境地冲刷着穆索科废墟。灰黄色的雨幕模糊了视野,扭曲了光线,将本就破败的城市浸泡在一种令人窒息的、铁锈与硫磺混合的绝望气息中。判官紧贴在银行大楼中层一处相对完好的承重柱后,冰冷的混凝土紧贴着战术背心,隔绝着外面淅沥的死亡之雨。tAc-50经过特氟龙紧急保养后状态恢复,此刻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如同沉睡的猛兽。但他的呼吸却比平时更加悠长、更加轻浅,几乎与雨声融为一体。
“牧羊人”没有开枪。
自判官击落那只携带监视环的秃鹫后,整个废墟猎场陷入了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死寂。盘旋的腐翼群似乎飞得更高了些,在酸雨云层下形成一片更加模糊的、不祥的阴影。没有新的电磁脉冲信号,没有可疑的移动热源,甚至连叛军和雇佣兵的零星活动都消失了。只有雨,只有风,只有废墟在酸雨中缓慢溶解的细微呻吟。
这种死寂,比枪林弹雨更可怕。这是顶级掠食者布下的心理陷阱,是无声的绞索在一点点收紧。判官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如同实质的窥视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无所不在。它来自空中盘旋的每一只猩红眼珠,来自废墟阴影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来自脚下被酸雨浸泡的瓦砾深处。牧羊人如同融入环境的幽灵,耐心地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等待着那致命一击的完美时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判官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滑落。他必须动!必须打破这致命的僵局!实验室的位置已经暴露,每拖延一秒,城内的瘟疫就扩散一分,阿米娜和无数感染者的生命就流逝一分!
“鬼手,废墟东南角,那栋红砖水塔残骸,三层观察窗。”判官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冷静得如同冰面,“我需要一个‘声音’。”
“明白!声光诱饵启动!三秒倒计时!”鬼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紧张。
三!
二!
一!
“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撞击的巨响,猛地从判官指定的水塔残骸方向传来!同时,一道极其刺眼、如同小太阳般的白色强光,在那扇早已破碎的观察窗后骤然爆闪!光芒在灰暗的雨幕中极其显眼!
声光诱饵!模拟人员移动和观察的假信号!
诱饵爆发的瞬间,判官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从承重柱后弹射而出!动作幅度极小,却快如鬼魅!他选择的移动路线极其刁钻,并非直线前进,而是利用几处半塌的墙壁和扭曲的金属支架作为掩护,进行不规则的、极其短暂的“跃迁”式位移!每一次暴露在开阔地的时间不超过0.3秒!目标直指废墟深处另一处预先选定的、被巨大混凝土块遮蔽的次级狙击点!
他在赌!赌牧羊人的注意力会被那瞬间的声光吸引!赌自己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完成这次致命的转移!这是以命为饵的豪赌!
就在判官的身体暴露在从水塔残骸方向射来的、理论上最可能被狙击的路径上的瞬间!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入黄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
判官只感到左肩战术背心的外挂织带猛地一紧,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传来!紧接着,耳边响起尖锐的、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几乎在他感觉到拉扯力的同时,身体已经凭借千锤百炼的本能完成了翻滚规避动作,重重撞进了预定的混凝土掩体之后!冰冷的雨水和碎屑溅了他一脸。
他迅速检查左肩。战术背心靠近肩窝位置的凯夫拉纤维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防弹插板!插板上,一个清晰的、带着螺旋纹路的弹孔赫然在目!弹头深深地嵌在陶瓷复合层中,尾部还露在外面,散发着灼热的气息!
12.7x99mm!是牧羊人!
他识破了诱饵!或者…他根本就没上当!这一枪,精准、致命、冷静得令人胆寒!目标正是判官移动路径上必经的那个微小空隙!若非战术背心和插板的双重防护,以及那超越极限的瞬间规避,此刻他的左肩连同半个胸腔已经化为齑粉!
冷汗瞬间浸透了判官的内衣,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窜遍全身。顶级狙击手的预判和反应,恐怖如斯!牧羊人不仅看穿了他的意图,更精准地计算了他的移动轨迹!那片废墟,如同他精心编织的蛛网,判官的任何动作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判官!”铁壁在频道里焦急地低吼。
“没事…擦伤…”判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迅速拔出匕首,撬掉嵌在插板上的滚烫弹头。弹头入手沉重,带着死亡的温度。他背靠冰冷的混凝土,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第一次交锋,他完败!牧羊人用一颗子弹,宣告了他对这片猎场的绝对统治权。下一次暴露,可能就是死期!
绝望如同冰冷的酸雨,渗透骨髓。如何在对方掌控一切的环境下,找到那个幽灵般的狙击手?如何在移动即死亡的绝境中,完成对实验室的突入?
与此同时,隔离营地核心实验方舱。
这里是与外界绝望隔绝的另一个战场。恒温系统低沉的嗡鸣是唯一的背景音,冰冷的空气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夜莺如同被困在蓝色塑胶茧里的囚徒,厚重的正压防护服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回响。面罩上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但面罩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死死盯着超净工作台内高倍显微镜的目镜。
显微镜下,是另一片血腥的微观战场。被“血珊瑚x”病毒入侵的细胞正在疯狂崩解,幽蓝的荧光如同瘟疫的火苗在跳动。旁边另一个培养皿中,则是经过cRISpR-cas12a基因剪刀“手术”后的细胞。病毒复制速度明显减缓,但那些未被“手术”的病毒颗粒依旧在肆虐。
“渡鸦鸡尾酒只能延缓,不能根除…”夜莺的声音透过通讯器,沙哑而疲惫,“必须找到更通用的靶点…阿米娜的中和抗体基因序列…再快一点!”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操控着机械臂进行着极其精密的基因编辑操作。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疯狂倾泻,代表抗体基因序列的绿色光点正在复杂的算法模型中艰难地延伸、组合。
“夜莺!阿米娜的生命体征再次恶化!肺部出现大面积纤维化阴影!‘渡鸦’的效果在减弱!”病床边监护医生的声音带着惊恐。
夜莺的心猛地揪紧!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旁边病床上那个被管线缠绕、气息微弱的小小身影。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时间!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判官他们在外面用生命争取的时间,正在被死神无情地吞噬!
就在这时!
“嗡——”
夜莺战术服内袋里的平板,发出了熟悉的、代表“鹰眼”接入的震动提示!一个简洁的卡通鹰隼LoGo瞬间占据了屏幕!
鹰眼: 判官遇险!
坐标:废墟银行大楼东南120米,混凝土掩体后。
威胁:牧羊人狙击位锁定中…受阻(秃鹫生物信号干扰严重,酸雨影响热成像)。
请求:开启我的战场传感器数据链权限(临时),我需要废墟环境实时数据流(温\/湿\/气压\/酸雨ph值\/风速矢量)!
备注:我能算弹道。
这行文字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夜莺被绝望和疲惫笼罩的思维!鹰眼!那个远在北欧的少年!他竟然在这个生死关头,主动请求接入最前线的战场数据链?他要算弹道?帮判官对抗牧羊人?!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荒诞感瞬间冲击着夜莺。一个从未踏足战场的少年黑客,要介入世界顶级狙击手的生死对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判官正身处绝境!任何一丝希望都如同溺水者的稻草!
没有时间犹豫!
“鬼手!立刻向‘鹰眼’开放我方所有单兵传感器及环境监测仪实时数据流!最高权限!立刻!”夜莺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在通讯频道中炸响!她赌上了对那个神秘少年的信任,赌上了判官的性命!
“明白!数据流通道建立!传输中!”鬼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紧张。
几秒钟后,鹰眼的信息再次弹出,简洁而高效:
鹰眼: 数据接收。建模中…建立废墟3d弹道模型(含酸雨腐蚀空气密度梯度、秃鹫群动态遮蔽概率)…
判官: 不要移动!等我信号!
倒计时:10秒…
废墟,混凝土掩体后。
判官的通讯耳机里,清晰地响起了鹰眼那带着少年特有音色、却异常冷静的倒数!
“10…”
判官瞳孔骤然收缩!鹰眼?!他怎么会…?但此刻,质疑毫无意义!他瞬间压下所有杂念,身体如同雕塑般凝固,将全部感官提升到极限!呼吸停滞,心跳放缓,精神高度凝聚,感知着掩体之外每一丝空气的流动,每一滴酸雨落下的轨迹!
“9…8…7…”
倒计时如同丧钟,在死寂的雨幕中敲响。牧羊人无形的枪口,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判官不知道鹰眼要做什么,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
“6…5…4…”
盘旋在高空的秃鹫群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扰动,发出一阵更加狂乱的嘶鸣!几只体型巨大的秃鹫如同失控般,猛地朝着判官藏身的掩体方向俯冲下来!它们猩红的眼睛在雨幕中闪烁着疯狂的光,翅膀扇动带起腥臭的气流!
“3…2…”
就在倒数即将归零的瞬间!
“就是现在!右前方45度!全速冲刺!目标:黑色卡车残骸后!”鹰眼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判官耳机中炸响!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判官的身体在指令发出的同一刹那,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他右脚猛蹬身后的混凝土,庞大的力量瞬间转化为狂暴的动能,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右前方那片被一辆烧焦翻倒的卡车残骸遮蔽的区域猛冲出去!速度之快,在身后拖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砰!!!”
几乎在判官身体暴露的同一瞬间!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能撕裂灵魂的枪声,猛地从废墟深处某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传来!是牧羊人的tAc-50!
判官感到一股灼热到极致的死亡气息,贴着他的左侧肋下和后腰呼啸而过!子弹撕裂空气产生的激波,甚至让他肋部的皮肤感到一阵灼痛!子弹狠狠撞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根裸露的钢筋上,爆发出刺眼的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打空了!
牧羊人这必杀的一枪,竟然打空了!
判官的身体在惯性作用下,重重地扑进了焦黑卡车残骸后的泥泞中,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如擂鼓。成功了?鹰眼…他竟然真的算准了牧羊人的预判,找到了那一线生机?!
“干得…漂亮…”判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在泥水中低声说道。
方舱内,夜莺看着屏幕上代表判官生命信号的光点安全移动到新的掩体后,一直紧握的拳头才微微松开,防护服内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向屏幕上那个闪烁的鹰隼LoGo,眼神无比复杂。
遥远的北欧,“北角之光”少年院冰冷的宿舍内。
埃里克·索尔森苍白的脸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操作键盘而微微颤抖。他看着屏幕上判官成功规避的提示,看着自己建立的复杂弹道模型上那个被标记为“无效”的牧羊人狙击路径,清澈的蓝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属于战场的、炽热而坚定的火焰。
鹰瞳初啼,穿云裂石。
无形的战场上,一只稚嫩的雏鹰,已向世界亮出了他锐利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