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法接过这本书,
细看了几段,
感觉这些经脉的走法自己小时候倒是都有看过学过,
只是要领和心法要旨上,
和小时候自己接触的稍有不同。
例如这条:手少阳三焦经。
他小时候练习时是意想无名指末端冲关,
向上四、五掌骨间,
沿腕背出于前臂外侧桡骨和尺骨间,
向上通肘间沿上臂外侧达肩部,
交足少阳之后向前入缺盆,
分于胸中联络心包,
行下入隔膜从胸直腹……
这一路下来,
是用气通关窍。
他记得当时邻虚尘教他的时候,
还和他说过:
“气通关节透,精满谷神存。”
此书则不然,
同样手少阳三焦经,
虽然走法一致,
却特意在要领处写道:
“闭气凝神,以心开通。”
心法处却写了这样一段话:
“物我,以我为际;触离,以受为际;记忘,以想为际;灭生,以行为际,顿理,则万物乘之。”
楠法琢磨着书上的这些文字,
回忆着黄眉翁最初带他的“斗位移步”,
总感觉不知从何下脚。
当心里想到‘闭气凝神……’时,
便试着直接开始闭气。
不料身子一沉自己竟然宛如钉在地上一般,
牢牢地动弹不得,
双脚顿觉如千斤巨石,
任凭如何放松也不能控制双腿移动半分。
瞬间急出满脸汗珠。
凌珑看他那动作古怪又好笑,
便走过来准备拉他先吃饭去。
谁知,
这一拉竟然没拉动,
再看楠法竟也是满脸的茫然。
凌珑瞥了一眼楠法手上正在看的内容,
见正翻在手少阳三焦经这一条的心法上。
便问道:“你是怎么练的?”
“我先按我小时候学过的走了一遍气,然后想起闭气凝神,就开始闭气,结果……”
楠法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现在的状况。
凌珑直接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给楠法看那十二个小字:
“断无可断,返照空明,物我两忘。”
楠法小声嘟囔了一遍。
凌珑见他好像没完全明白。
“这一句才是这本书最重要的心法!你要先把这一句记下来,再去理解其他的才能用得通。”
“那这一句话应该放在书的最前面才对!”
楠法吐了吐舌头尴尬地笑道。
“你先化解开你脚上这气力,咱们边吃饭我边和你说,这写在后面自有写在后面的道理。”
说着,凌珑就走回到摆好饭菜的位置又坐了下来。
楠法急道:“凌珑贤弟,你不帮我一下吗?我这脚好重,挪不开地方!”
凌珑一脸的坏笑看着楠法,
自己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
“心上用力,越急就越用不得力。你先自己试试看,等我吃完你要是还动不得,我再去帮你看看。”
楠法自从在山下就领教了他们吃饭的这奇葩规则,
这会儿已经习惯了,
待要闭目凝神,
却不时从凌珑的方向传来一阵阵饭菜香味儿。
自己越是用闭目凝神来对抗这股饭菜的香味,
那两只腿反倒越是沉重。
楠法重新把书翻到最后一页看那十二个字。
楠法心里想道,
“断掉对这饭菜香味,此刻实在不太现实,这肚子空空如也的,怎么断嘛。返照空明,却更像是说我现在饥饿的状态。这物就是我的腿动弹不得,既然动不了就物化了,我自己已经被这饥饿给弄到无我的境界去了……”
想到此处不禁苦笑了起来。
看着凌珑在那里吃得正香。
“凌珑贤弟,我现在实在是无心,心上用功了,既然吃不到,你给我形容一下这些饭菜都是怎么个好吃法,总好过我自己用鼻子闻,然后脑补的好。”
楠法可怜兮兮地说道。
凌珑想了想,把自己饭菜的盒子几乎挪到了楠法的脚下。
“任何形容,都比不上……”
凌珑突然不说话,看着楠法。
楠法以为他把饭菜挪过来是要和自己一起吃,
心里一阵感动。
只见凌珑笑道:
“楠法兄这挪过来的,是我的饭盒。我想说的是,任何言语的形容,都比不得脑补的美妙,我离你近一些,这味道更清晰,你也好闻个痛快。至于你的饭盒……”
凌珑回手指了一下十步之外的空地上一个没有开盖的饭盒。
“好好的放在那里。”
楠法被凌珑这样一说,
倒也死了心,
与其动不得,
还不如痛痛快快地闻闻这饭菜的香味,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因为自己饿得厉害,
所以身体里空空如也。
这股香味吸进去,
从鼻腔沿着喉咙,
直接进入了缺盆部,
向下通过横膈膜,
顿感胃里一时间升起一阵暖气,
暖气从胃部四散开来,
输送到身体各个部位。
楠法试着动了一下脚指头,
感觉脚指头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沉重无法控制,
此刻完全可以通过自己的大脑来控制。
楠法喜滋滋地看着凌珑道:
“贤弟,我能动了!”
楠法感觉自己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顾不得先去吃饭。
“气和我之间,就好比这物和我之间,是我执念在气上,所以气凝住了我。这饭菜的香味牵动了我的心,心动则开,则通。我因为太饿,所以饭菜才占据了我的主要精神,又因为身体空,所以这神……”
说到后面,
楠法都感觉有些乱了套,
自己摇着头。
凌珑托腮笑嘻嘻地、认真地看着楠法,
并不发表意见。
楠法看着凌珑道:“我说的不对?还是太乱?”
凌珑见楠法开始入道,
索性也放下饭盒,
认真地说道:
“我师父说过,之所以要把重要的提醒放在最后面。意义就在于,有些事情你必须先经历你认为的你认为,然后走不通,再经历你自己的努力思考,再看到方法,才能心领然后神会。神不会,都算不得真会!”
楠法重新琢磨着凌珑的话,
把自己刚才理解的又都推翻了,
脑袋里也不知道是更清明了,
还是更糊涂了。
反正一知半解,
似懂非懂,
云里雾里。
凌珑看着他只觉好笑,
把饭盒给他提到眼前。
“你现在经历的这种感觉,当初我师父教我的时候,我都经历过,能理解你。先吃饭吧,脑袋没有养分,怎么想问题,养分供足了,就可以发芽了!”
说着,
自己做了一个发芽的手势,
举过头顶。
夕阳中,
凌珑满脸满身都被洒上了一层浓浓的金色,
两只手做着发芽状举过头顶,
他的身后被这金色的太阳光,
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
此刻的他倒真像某种神秘的植物,
在楠法眼前发了芽。
楠法看着他,
想到了小时候法玉儿给他讲过的一种叫人参果的东西,
凌珑那笑嘻嘻的样子,
也倒真像那种传说中的娃娃——人参果子。
楠法的脑袋里,
好像真的就在这一天,
发生了很多变化。
很多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理念和认知正在以神奇的速度在他的世界里发酵,
仿佛一个全新的自己,
真的就像此刻的凌珑一般正在发芽。
楠法也用手做着发芽状和凌珑一起高高地举过头顶。
两棵神秘的植物在他们脚下的草地上慢慢“发芽”,
在这金色的阳光里“发芽”。
凌珑看楠法专注地看着草地上自己发芽的影子,
猛地起身一跃,
把手举到最高,
他在草地上的影子,
仿佛才刚好和楠法在草地上的影子差不多一般高矮。
凌珑一边举过头顶,
一边摇晃着。
“我们要像真的植物发芽一样,随风飘摇……”
本是凌珑无心说的“随风飘摇”,
传入楠法的耳朵,
恰好应了他练习黄眉翁的功夫的感觉。
楠法在那里兀自重复着。
“随风飘摇……”
好像只是说了一遍,
就感受到了,
有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心里甚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