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西满心不甘,
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
怎么向少爷交代?
若实在没法听清那二人交谈的内容,
好歹看个真切,
给少爷带回点儿有价值的消息。
他咬咬牙,
心底暗自发誓,
绝不能就这么放弃。
于是他屏气敛息,
轻手轻脚从三楼饭堂左侧的楼梯缓缓向下挪动。
说来也巧,
这间叫做“茈藐”的房间,
和他们初来小周客栈时住的那间“凝夜紫”,
在某种奇妙的角度上竟呈相对之势。
这小周客栈是环形构造,
如果从中间数起,
“茈藐”是在左首方向的最后一间,
而“凝夜紫”则是处于右首的末端。
好不容易捱到一楼,
小东西偷眼望去,
那大斗笠和凝夜姑娘依旧站在回廊尽头,
看似在说着什么,
依旧听不清说话内容。
只是那人头上戴着的斗笠,
帽檐大得夸张,
将面庞遮得严严实实,
加之说话时始终微微颔首,
小东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也没能瞧清那人容貌的分毫。
他不死心,
转而把目光投向那人的鞋子,
可偏巧那人稳稳站定,
一袭长袍垂落
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双脚,
让他的打算又落了空。
小东西急得直咬嘴唇,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虽说已身处一楼,
可没想到那二人交谈的话语,
依旧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正焦灼间,
只见那人抬手接过凝夜姑娘递来的门卡,
转身便要进屋。
凝夜姑娘见状,
赶忙出声叫住,
二人又低声说了几句。
就在这一转身、一回身的瞬间,
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味道太过熟悉,
熟悉到小东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嗅觉。
他瞪圆了眼睛,
死死盯着那人,
不知是心底已有了预判,
还是眼前的事实本就如此,
他愈发笃定心中的猜测。
小东西按捺不住,
正准备转身跑回楼上,
把看到的情形和心中猜想的,
一股脑告诉楠法和凌珑两位少爷。
恰在此时,
他猛地注意到一个先前被忽略的细节:
那就是小周客栈一楼灯笼的颜色。
从中间起,
向左灯笼的颜色依次是昌容、樱花、丁香、木槿,
直至最后一间“茈藐”;
而向右,
依次是紫蒲、紫紶、赪紫、齐紫,
以及他们曾住过的“凝夜紫”。
初来此地时,
小东西并非没留意过这些灯笼,
只是那时刚从火周山脱身,
少爷又身负重伤,
满心疲惫,
只当这些不过是寻常装饰。
毕竟自幼便在火周山四大家族中侍奉楠法,
对颜色的微妙差异早已习以为常。
就拿楠法所在的御火家族来说,
除了掌控土、风、水法术的三大法师,
因法术属性不同身着专属色系服饰外,
族中其余人等,
从衣物到日常用具,
清一色与红色相关。
小东西还记得,
小时候服侍楠法,
少爷常戴的抹额是胭脂虫色,
平日里在家的便装,
多是浅些的红,
如赪尾、赪霞之色;
往昔玉儿娘娘在世时,
最爱看楠法少爷身着朱柿色衣衫。
碰上稍正式的场合,
楠法便会换上更深沉浓郁的红色,
像檎丹、丹罽,
庄重些则用朱孔阳色。
至于火家族主上楠凌潇,
服饰颜色更为深沉,
银朱、朱湛、大繎等,
皆是常用之色。
这些颜色的细微差别,
有的凭肉眼便能分辨,
有的则需对色彩有深入了解才能察觉。
可这小周客栈,
在灯笼颜色的选用上,
细究之下,
竟也这般讲究……
小东西越想越激动,
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想到此处,
再去看那戴大斗笠的人已然进了客房,
凝夜姑娘正往回走,
瞧她脚下的步子,
看着很是随意,
却感觉一步紧似一步。
小东西一时间慌了神,
赶忙蹑着手脚快速转身,
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间。
可他刚纵身一跃,
就冷不防一头撞上一个软绵绵却暗藏劲道的东西。
虽说小东西不通武功,
但在火周山时,
常与三大法师这类高手打交道,
自是知晓这股子力道背后,
必定隐藏着深厚的功夫底蕴。
这股突如其来的劲道,
瞬间将小东西整个人弹飞了出去。
好在他的反应迅速,
赶忙伸手贴住墙壁,
手脚并用稳住身形,
在连番摇晃、下滑了几个台阶后,
才勉强站稳脚跟。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
这一看,
差点惊掉了下巴!
他分明亲眼看着凝夜姑娘往回走,
怎么眨眼间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究竟何时与自己擦肩而过、上了楼梯?
又是如何这般悄无声息地稳稳站在自己对面,
自己竟毫无察觉?
要知道,
小东西如今虽幻化成了人身,
可骨子里毕竟是狐家族出身,
听觉、嗅觉、感知力远超常人,
可面对凝夜姑娘,
竟浑然无觉,
丝毫不知啊!
太叫人害怕了!
小东西满脸不可置信,
张口结舌地望着稳稳站在台阶上的凝夜姑娘。
他忙不迭伸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
把满心疑惑生生吞了回去,
下意识地朝回廊方向瞥了一眼。
此刻,
他都不敢相信,
眼前这位凝夜姑娘,
就是方才在回廊上往回走的那个人。
凝夜姑娘已然看出了他的心事,
神色如常,
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容,
不紧不慢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小东西见状,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往后退无可退,
一旦后背离开楼梯这面墙,
就会暴露在客栈众人的视线之下。
他满心惶恐,
心里好似有一万面鼓在同时敲,
生怕这凝夜姑娘把它擒住,
要知道他根本不是凝夜姑娘的对手,
从刚才他撞在凝夜姑娘身上,
他就已经知道。
他倒是不怕凝夜姑娘擒了他,
他是怕自己暴露连累了两位少爷,
那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只能用祈求的目光望向凝夜姑娘。
凝夜姑娘经过他身边时,
手臂微微抬起,
宽大的退红色灯笼袖顺势挡住了小东西的视线。
小东西紧张得浑身绷紧,
满心都是恐惧,
可凝夜姑娘并未碰他分毫,
依旧带着那副若无其事的笑容,
灯笼袖清甩,
扭身离去。
小东西长舒一口气,
稍稍定了定神,
便像脚底生风般快步往楼上跑去。
他一刻都不敢停留,
直至冲进他们住的房间,
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