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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的喧嚣在南天门聚义厅里横冲直撞,几乎掀翻了房梁,空气里塞满了烤肉油脂的焦香、啤酒的麦芽和酒花香气混杂其中,黑啤比伦敦那些小酒吧的劣质货不知道好了几十倍,还有汉子们震耳欲聋的划拳嘶吼,好不热闹。

和外国人简单粗糙的饮食不同,即便是在山寨里吃烧烤喝扎啤,那配菜也是一个比一个的精致,黄瓜海蜇头、老醋花生、煮毛豆花生……把饮食当生活的华夏人和把饮食当生存的外国人,直接没活在一个频道上。

宋子健一条腿踩在长条凳上,敞开的队服露出精壮的胸膛,手里攥着一把毛豆边吸溜,边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决赛当天的现场景象。

“……那球速!嗖——!你们是没看见,洋鬼子守门员那脸,吓得蹭的就白了!要是你们谭大王多给我传几个球,那比分绝对不是3:0了……”

“给你传球?跑位你都没跑明白,让人家英国队防的和个孙子似的!”谭荣堂在旁边怪笑着接腔,他整个人歪在太师椅里,脸颊通红,手里还拎着只剩杯底的扎啤,醉眼迷离地晃悠,“嗝……不过你比孟哥进的多,“二”哥可是进了两球就被抓回溶洞基地了?你就知足吧……嗝……毛哥甚至都没机会去参赛!”

话音未落,沉重的木门被“哐当”一声踹开,一股裹挟着西伯利亚冰碴子味儿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淡了厅内的燥热和酒气。

门洞的阴影里,杵着个人影,说魏巍,魏巍就到,山东人就是这么邪乎。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毛呢大衣沾满了长途奔波的尘土和干涸的泥点,下摆甚至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风尘仆仆,疲惫像一层厚厚的盔甲裹着他,压得那宽阔的肩膀都有些佝偻。

“毛哥,说好的河口起义完就去伦敦汇合,你咋玩开消失了呢?我们回来也没找到你,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去了?”宋子健晕乎乎的看着魏巍走进大厅,似乎是不满他约球放鸽子。

魏巍大喇喇的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拿起几串腰子开始狼吞虎咽,支支吾吾的说道:“河口的形势……恩,不是很好评估……好多证据表明恩,要屠城,我就都给他救了……

“额……都救了?”宋子健都被惊的直接醒酒了,“那得多少人啊!”

“万余人吧,这不说吗,愁死我了……正好郑海龙那打完了,我就把人都陆续拉到赤塔那边去了。”魏巍似乎是有点噎住了,拿起不知道谁喝了一半的扎啤,猛灌了几口。

“吓死我了,你要是给我南天门送来一万人培训,我和堂堂不得疯了!”宋子健吁了口气。

“额,这么快就安置完了?不愧是毛哥啊!你这是刚从西伯利亚回来?”谭荣堂也感慨的说道,之前的800义军他俩就折腾了小半年培训分配,魏巍上手就过万。

“嗯,刚飞回来的,弓琳琳在美国让人追的到处跑,还不忘看热线督办、重办,这不一个劲的催我回来处理热线申诉吗?我就把人都甩给郑海龙,自己跑回来了。”魏巍根本懒得看厅内那群醉醺醺的活宝,嗦了几串肉后,视线越过喧闹的众人,望向了聚义厅角落,那张堆满卷宗的巨大桌案上。

小山般的卷宗岌岌可危,几乎要埋没后面那把象征着权威的太师椅。

魏巍迈步,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众人的神经上,热线已经成为一个禁忌的话题,似乎触及便会引发不好的事情。

厅内的喧嚣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迅速低伏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嗦毛豆花生的细微声响,所有人都装作听不到刚才的话,生怕被拉过去协办。

魏巍径直走向那张堆满卷宗的案桌,背影显得异常的刚毅、悲壮,宋子健和谭荣堂用啤酒杯敲击着木桌唱了起来,“她生了一个又一个,全被重办的热线,带走了……”

魏巍抬起手,猛地一扫!

“哗啦啦——!”

堆叠如山的卷宗应声倾泻而下,单张的、装订成册的、装盒打包的,都一股脑的砸落在地,发出杂乱巨大的声响,灰尘扑簌簌腾起。

原本喧嚣的大厅彻底死寂,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还在搞乱的宋子健和谭荣堂,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魏巍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一激,酒意瞬间吓醒了,停下了手中敲击木桌的动作。

“别从那起哄,多么神圣的一份工作,到你们那成洪水野兽了。”魏巍撇了撇嘴,用袖子抽打掉太师椅上的灰,坐了上去。

“毛哥,我记得之前你回复热线,气的痔疮都犯了啊,怎么想通了?”宋子健不可思议的走到案桌前,帮忙开始整理档案。

魏巍拍了拍脑门,无语道,“弓琳琳给我上了好几课,我估计被洗脑了吧。”像是回忆起老弓的说教场面,他还忍不住的打了个激灵。

【热线是老百姓情绪的安全出口,生活压力面前,人人都有释放情绪的需求,看似离谱的诉求背后,可能是一颗颗渴望被听见、被理解的心。有些话在心里憋得慌,总想找人聊聊,但跟家人说,怕他们担心,跟朋友聊,又怕给对方添堵。相比之下,热线更像个安全隐蔽的情绪驿站,有些人并非寄希望于它能解决实际问题,而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出口。】弓琳琳洗脑的话语响彻在耳边。

魏巍语重心长的复述道:“所以,对待不合理诉求也不必太过上纲上线,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里,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可以安放情绪的空间、一个被理解的机会。生活不易,情绪也该被温柔以待,任性的背后也是信任。人家遭遇不顺或面临疑惑,找热线寻求帮助和支持,可见,百姓对这一渠道的认可与信赖,相信屯居能为自己解决问题。”

“还能这么解释吗……”宋子健和谭荣堂下巴都快顶到地面了,张着大嘴无言以对。

魏巍翻了个白眼,继续道:“琳琳说了,从这个角度出发,尽管某些诉求或许稍显任性,却也反映出人家对咱的信任和期待。与其嘲讽批判,不如以更加理性的态度去审视与应对。这不仅体现出咱的智慧与担当,也是对人家信任的最好回应。”

“不愧是玩心理战的,这都能洗?”宋子健扶额。

魏巍认同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以前我要是碰到谁吹牛逼,高低得上去说他两句,自从上完琳琳的课,哪怕有人告诉我他会飞,我都不和他翻翻,最多回他一句,注意安全。”

“你变了,毛哥,你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斗士了!想想被你发配到西伯利亚挖土豆的那些恶意投诉的!”谭荣堂痛心疾首道。

“你不懂,堂堂,因为能改变自己的都是神,总想着改变别人的那是神经病,你要记住,回复热线时要是遇见傻叉,千万不要跟他去争论,你要支持他的一切观点,争取把他鼓励成一个大傻叉。”魏巍用肯定的眼神望着谭荣堂,似乎是准备发展下家。

“……”看着一本正经传道授业的魏巍,谭荣堂流下了怜悯的泪水。

宋子健似乎成功的被发展成下线了,他兴奋的跳起来,若有所悟道:“毛哥说的对,生活是让咱们快乐的,不是为了让咱们去改变傻叉的,尊重他人的命运,拒绝自己的精神内耗。”

“拒绝内耗!”

“尊重傻叉!”

魏巍满意的看着聚义厅中改变自己的众人,嗯,这些人都成神了,很好。

他弯腰,从桌案最底下,拖出一个沉重的东西。

那是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粗糙木牌,木板边缘甚至没刨平,带着毛刺,显然是临时找寨子里的木匠赶工劈出来的。

牌子顶端,歪歪扭扭用墨汁写着三个张牙舞爪的大字——许愿池!

牌子下方,密密麻麻贴满了裁成巴掌大小的便签,一张紧挨着一张,如同庙里挂满的祈福签。

魏巍把木牌搬起来放到一侧的案牍上,摆上香炉,拿起三支香点上,恭敬的贴在额头拜了三拜,插到香炉中,转身回到太师椅准备批阅申诉单。

几缕细细的青烟正有气无力地向上飘散,给这聚义厅平添了几分诡异荒诞的虔诚氛围。

宋子健和谭荣堂带着手下围在木牌前,一脸错愕的看着上面的贴纸。

“恳请热线帮助,”宋子健一字一句的念着,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苦笑,“吾膝下两女身体柔弱,不事生产,还贼能吃,今欲弃养,望屯居能够收留,从此他们与吾再无任何关联。”

“这是重男轻女,想继续生儿吧……”谭荣堂有些无语道,“话说咱们黑龙江的工资就算养3、4个也饿不着啊,不至于要弃养吧。”

宋子健压了压纸片,“看这,还有pS呢,目前该户生了8个闺女了,没儿,养不起了。”

“看这个看这个!这个搞笑!”谭荣堂指着一张纸片,“自己家的卧室窗口正对菜市场大门,影响自己家的风水,要求拆除菜市场……”

“咦,毛哥这是分类了啊,看这,这一溜都是风水类的啊,”宋子健指着菜市场风水旁边的路灯风水、电线杆风水……

“你还别说,咱华夏人懂风水的是多,这一套一套的,说的我都信了,”宋子健瞟向最高处的贴纸,那个单子更夸张,竟然是要求登月,找嫦娥鉴定自家酿制的广寒桂露正宗不正宗的,还要求出具官印文书,以表明自家配方出自广寒宫!

聚义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飞升月宫?鉴定桂花酒?这脑回路已经不是山路十八弯,而是直接凿穿地心通到阎罗殿了!

“噗——哈哈哈哈!”死寂被宋子健陡然爆发的狂笑撕裂,他再也忍不住,整个人从椅子上出溜下去,抱着肚子蜷缩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笑得浑身抽搐,眼泪狂飙,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那牌子,“哎呦……哎呦我的亲娘诶……这届……这届父老乡亲……许愿路子太野了!飞升月宫!哈哈哈哈!还、还他娘的出具官印文书!人才!绝世人才啊!哈哈哈哈!”

魏巍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批改着申诉单的同时说道:“你要看到正向的一面,至少人家很有创造性,一百年后的事人家现在就敢想,你给她个木凳和一把窜天猴,人家说不定真敢点呢。”

谭荣堂揉着笑僵的脸颊,凑近了木牌,那双醉后犹带水光的眼睛,此刻却像发现了绝世宝藏的饿狼,死死盯住了紧挨着一张贴纸。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揭了下来,凑到眼前,借着厅内晃动的灯火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贱贱,快看这个!”谭荣堂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他扬了扬手里的纸片,眼睛亮得惊人,“这个才无敌!”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混合着夸张和难以置信的语调念道:“‘泣血陈情!’——啧啧,开场就够劲!‘举报!实名举报!隔壁王刘氏,心肠歹毒,暗行厌胜之术!’”

“厌胜?”有队员小声嘀咕,没听明白。

“就是扎小人!下咒!”旁边立刻有人低声解释。

谭荣堂继续,语气抑扬顿挫,如同在戏台上说书:“‘该刁妇因嫉妒吾家圈养之黑牡丹母猪体壮膘肥、孕气亨通,遂以阴邪巫蛊之术,扎缚草人,日夜诅咒!’”

他故意停顿,吊足了胃口,环视一圈众人惊愕又好奇的表情,才猛地提高音量:“‘致吾家黑牡丹上月产崽,竟只得八只!足足少了一只!断我张家财路,毁我祥瑞之兆!此等妖风邪气,断不可长!诉求:一,即刻捉拿王刘氏,当众鞭笞三十,以儆效尤!二,赔偿吾家母猪精神损失及幼崽折价,纹银二十两!三,责令其当众焚毁草人,并请高僧或道长做法,驱除其附着于吾家猪圈之邪祟!附:疑似被诅咒之稻草一根,取自王刘氏院墙外。”

念完,谭荣堂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随即又被巨大的荒诞感冲击,肩膀一耸一耸地憋着笑:“八哥……少了一只……祥瑞之兆……噗……还附赠一根稻草!这神婆……业务能力……有待提高啊!这证据链……太感人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魏巍一副看尽世间繁华的样子,“想象一下,如果去年我们乘坐时光机器,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穿越成功,结果睁眼的刹那,发现穿越到了好客山东的画面里,那感觉不比这个好笑?我们是经历过短视频洗礼的一代,哪有那么多笑点。”

魏巍走到木牌前,找了找撕下一张,直接塞到离他最近的宋子健鼻子底下:“搞笑的有的是呢,念念这个,刚才那个不算什么。”

宋子健好奇的接过那皱巴巴的纸片,清了清嗓子:

“恳请父母官做主!吾暗恋屯委会孟某多年,想通过热线投诉增加彼此了解,然屯专职副书记棒打鸳鸯,每次都派一络腮胡子大汉受理我的热线,是对我个人的打击报复,刻意羞辱,要求每日9时必须孟某受理我的投诉,另要求严惩专职副书记!”

“噗!”这回连旁边几个强忍着没敢笑的队员也彻底破功了,这家伙把热线当相亲见面会了。

“还有呢!”魏巍扫了一圈又扯下一张,“‘举报!西河屯李四,其家耕牛昨日黄昏,冲吾家祖坟方向连吼三声,声带悲戚!此乃大凶之兆!必是李氏心怀叵测,以邪法咒我祖先不安!要求官府彻查李氏是否暗养‘惊坟牛蛊’,并令其当众向吾家祖坟磕头谢罪,赔偿惊扰费纹银五两!’”

“噗哈哈哈!”这下连谭荣堂也彻底绷不住了,跟宋子健滚做一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坟牛蛊……哈哈哈……牛叫三声……五两银子……老魏……你们这许愿池……业务范围……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啊!哈哈哈……”

魏巍看着地上笑成一团的两人,再看看那块插着香、贴满“愿望”的木牌,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太师椅上继续批复。

但是随着一张一张的纸片被撕下,似乎魏巍寄存在许愿池的烦恼也在一点一点取回,他咬了咬牙,叨叨了一句:“换穿越前,老子能把这块牌子,连带着这炉香,一起塞进发明‘’的那个混蛋嘴里!”

“这话可不兴说哈,容易出事,我的魏大王!”宋子健笑岔了气,好不容易喘匀一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还带着泪花,凑到魏巍椅子边,“这可是……这可是咱治下的民情风向标!无价之宝!按你的话说,咱老百姓……思路活络!敢想敢干!这是好事!说明咱热线,深入民心呐!”

“深入民心?”谭荣堂瘫倒在地上不愿意起身了,笑的他胃抽抽,“深入到把热线当玉皇大帝加城隍爷加兽医加风水先生了?!还他娘的要管成了精的牛叫?!”

“所以广寒桂酿你咋回复的?你不会让孟哥造个登月飞船吧!”宋子健有些好奇道。

“别给我提老孟!”许愿池的纸片被扯下了一小半,魏巍的心情也开始焦虑,似乎那些愿望被神佛回退,又砸到了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有些抑郁的他似乎发现了热线开始胡搞的奠基人,香油品质分析仪、白虎·地桩清除者3000……自从这个技术宅开始配合热线申诉,那各种让对方满意的脑回路设计全出来了,他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申诉逻辑就是让他捣鼓歪的……”

就在这时——

“轰隆!”

聚义厅那两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庞大、气喘吁吁的身影堵在了门口,几乎把光线都遮没了。

是孟庆宾。

他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工装裤上沾满了油污和金属碎屑,脸上混合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形状怪异的金属疙瘩,上面还伸出几根歪歪扭扭的铜管和线圈,活像一堆废铁疙瘩里长出了畸形的触手。

“贱贱!堂堂!”孟庆宾一眼就看到了厅里的宋子健和谭荣堂,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完全无视了满地狼藉和那块诡异的“许愿池”牌子。

他抱着那铁疙瘩,像抱着稀世珍宝,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献宝般的激动:

“成了!真成了!申诉单需要的配套设备,那个‘姻缘量子干涉仪’的初号机!核心振荡回路我熬了三个通宵总算调稳了!虽然辐射距离暂时还不太理想,有效半径大概也就覆盖咱们南天门山寨到山下第一个驿站,精度嘛……只能模糊锁定‘强烈思念波’的源头方向,还分不清是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但这原理绝对可行!这玩意儿要是配上生物信号增强模块……”

他滔滔不绝,沉浸在技术突破的巨大喜悦里,唾沫星子横飞,直到他眼角余光瞥见谭荣堂拼命使眼色、宋子健一脸“你完了”的幸灾乐祸,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实质杀气的视线,如同冰锥,狠狠扎在自己后脖颈上。

孟庆宾脖子僵硬地、一寸寸地扭过去。

正对上魏巍那张黑得如同锅底、眼神里几乎要喷出地狱业火的脸。

“姻……缘……量……子……干……涉……仪?”魏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裹挟着能把人冻僵的寒气,“初……号……机?”

“不是说有个单相思投诉态度不好的吗?我们可以测试下那个孟某对谁有意思,这样不就验证了到底是谁爱谁了吗?”孟庆宾一脸委屈的表示自己只是为了帮忙解决热线申诉,他抱着那个还在散发着微弱嗡鸣、仿佛随时会爆炸的铁疙瘩。

“那个要去广寒宫申请专利的,你也送她上去?”魏巍冷冷的看着这个傻事都敢满足,把投诉者喂得饱饱的罪魁祸首。

“登月的那个……配套设备有点多,才打印了30%……”孟庆宾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那个……你要是急着去月球……恩……我可以加快进度!”孟庆斌似乎在很认真的办理热线申诉,被魏巍一问,瞬间陷入了办理所需的设备材料上,完全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砰!”

回应他的,是魏巍忍无可忍、重重拍在桌面上的巨响,震得那三根线香齐齐折断,香灰洒了一桌。

“孟!庆!宾!”魏巍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咆哮,震得整个聚义厅嗡嗡作响,“队长让你研发高效农具!让你优化赤塔那边的取暖锅炉!你他娘的还有空搓‘姻缘量子干涉仪’?!还登月设备?信不信我告诉纪沧海去!”

“好好的热线办理,让你这些奇葩的道具整成什么了,超级无敌许愿池吗?这奇葩的回复逻辑就是你带出来的!”黑魏巍开始撸袖子,亮肌肉,“照你这么个玩法,那个要求屯居把他房子买下来,他再去齐齐哈尔买套新房子的,我还得出钱买房子了?”

“毛哥,不至于,不至于!”宋子健和谭荣堂魂飞魄散,一左一右扑上去,死死抱住魏巍的胳膊。

“使不得啊,毛哥!孟哥脑子虽然回路清奇,但这手搓神器的本事独一无二啊!”宋子健嚎得撕心裂肺,“我可以担任登月号驾驶员,带着投诉人去广寒宫申请专利,这可是首飞月球啊!”

“对对对!首飞月球!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来干了这杯!”谭荣堂更是口不择言开始倒酒。

本已淡泊心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魏巍,无名火从心中起,再次要崩溃发飙,皮燕子一阵酸爽。

他闭上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要将里面那些“飞升月宫”、“母猪诅咒”、“量子姻缘”的鬼东西统统挤出去,回退到神佛祭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魏巍猛地睁开眼,眼底是血丝织成的网,网中央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他抓过笔筒里最粗的一支狼毫,蘸饱了浓得发黑的墨汁,如同握着一柄斩妖除魔的利剑。

他扯过一张崭新的、裁好的卡纸,手腕悬停,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落下!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煞气:

【南天门衙门 一号告示】即日生效!

一、凡呈递热线诉求者,须附确凿实证!空口白话、妄加揣测、怪力乱神者,一律驳回!

二、诬告、构陷、无理纠缠者,初犯罚清扫本村主干道十日!再犯,发配西伯利亚赤塔前线,体验戍边生活五日!累犯者,戍边时长翻倍,且需自带干粮!

三、再有无端投诉专职副书记或任何办事人员“态度恶劣”、“不作为”者,投诉人须提供两至三名非三服以内亲属佐证其说辞!佐证不实或恶意毁谤,同罪论处,发配西伯利亚!

四、本衙门非庙宇道观,更非许愿池!凡诉求涉及飞升、诅咒、姻缘、风水、神灵托梦、牲畜通灵等玄虚之事者,恕不奉陪!请另寻高明!

落款:南天门热线办 魏巍(朱印)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十五日

最后一笔落下,笔锋如刀,几乎要戳破纸背,魏巍抓起桌上那方沉重的铜印,饱蘸鲜红的印泥,用尽全身力气,“咚!”地一声,狠狠砸在那落款和自己的名字上!

印痕深陷,朱砂四溅,带着一股血腥的铁锈味。

“来人!”他朝着众人大声吼道,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一个负责传讯的伙计放下手中的扎啤杯,一路小跑着过来,看到魏巍那张阎王脸和桌上墨迹未干、印痕狰狞的告示,吓得腿肚子直哆嗦。

“去!誊抄!加盖官印!”魏巍将那告示甩给他,“抄一百份!不,三百份!给老子贴!贴满治下每一个居!每一个屯口!每一个告示栏!给老子贴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清楚!再敢拿这些破事儿来烦老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风缝隙外那隐约可见的“许愿池”木牌,以及孟庆宾怀里那个还在嗡嗡作响的玩意儿,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的弧度:

“……老子就让他们去西伯利亚,跟冻土和熊瞎子好好聊聊他们的‘祥瑞之兆’和‘量子姻缘’!”

告示如同一道裹挟着西伯利亚寒流的飓风,席卷了整个东三省治下。

榆树屯的公告栏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识字的大声念着那措辞严厉、朱印刺目的告示,不识字的焦急地伸着脖子听。

当念到“飞升、诅咒、姻缘、风水……恕不奉陪!”以及“发配西伯利亚”、“自带干粮”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哄笑。

“听见没?许愿池关门大吉喽!”一个老汉吧嗒着旱烟袋,笑得露出豁牙。

“啧啧,西伯利亚……还自带干粮?怕是有去无回吆!”旁边一个精壮后生咂舌。

“早该这样了!那傅婆娘天天为个车位瞎告状,害得史掌柜家提心吊胆,香油都差点不敢卖了!”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愤愤不平。

“就是!还有那牛二,修土地庙?他咋不直接让官府给他修个金銮殿住进去?”哄笑声更大了。

告示的效果立竿见影。

南天门山寨那间临时充当“信访热线办”的偏厅,喧嚣骤降,原本每日如同流水般涌入、堆成小山的“疑难杂症”卷宗,肉眼可见地稀少下去。

负责接收和初筛的几个小吏甚至有了闲暇时间,给自己泡上一杯茉莉花茶。

宋子健和谭荣堂消停了几天,没敢再去触魏巍的霉头,孟庆宾更是抱着他那堆破烂仪器,彻底消失在寨子后山的工坊里,据说在埋头改造赤塔那边急需的蒸汽管道阀门,以实际行动“戴罪立功”。

难得的清静让魏巍焦躁的神经再次松弛,他靠在太师椅里,难得地捧着一杯温茶,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

“看来……恶人还得恶人磨。”他低声自语,嘴角难得地向上弯了弯,那告示虽然简单粗暴,甚至有点“懒政”嫌疑,但对付这些荒诞的“许愿”,似乎比苦口婆心讲道理管用一万倍。

然而,这份清静并未持续太久。

五日后,一个负责汇总各屯热线数据的文书,抱着一摞薄了不少的卷宗,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表情,像笑又像哭,畏畏缩缩地蹭到了魏巍的桌案前。

“魏……魏大人……”文书的声音细若蚊蚋,“各屯……各屯的数据……汇总出来了……”

“嗯?”魏巍眼皮都没抬,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投诉量降了?”

“降……降了!降了足足八成!”文书赶紧点头如捣蒜,“尤其是……尤其是涉及‘许愿池’……呃,就是告示里点明那几类的,基本绝迹了!”

魏巍鼻腔里哼出一个满意的音节。看来杀威棒效果显着。

“但是……”文书话锋一转,表情更加扭曲了,像是便秘了三天,“但是……大人……那‘许愿池排名榜’……它……它……”

“它怎么了?”魏巍放下茶杯,眉头微蹙。难道还有人敢顶风作案,继续挂牌子烧香?

“牌子……牌子是没人敢挂了……”文书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点梦幻般的飘忽,“可……可那许愿池的单子……它们……它们火了!”

“火了?”魏巍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火了!”文书用力点头,仿佛在确认一个极其荒谬的事实,“不知哪个屯开的头,现在十里八乡都在传抄咱们寨子里贴出来的那份‘许愿池’!还进行了排名!”

“排名?”魏巍有些懵圈。

“对,那前三甲分别是‘飞升月宫鉴仙酿’、‘弃养孩子只为生儿’、‘傅婷婷诬告求车位’……简直成了茶楼酒肆里最时兴的段子!说书先生都拿它们当压轴了!听说榆树屯那边,有人还专门设了赌局,赌下个月的‘新科状元’会是谁,会许出什么更离谱的愿!”

文书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还有还有!大人您贴出去的那份告示,后面不是附了之前处理掉的那些奇葩诉求当反面典型吗?结果……结果现在大伙儿不看你那几条禁令,就专门研究后面那些‘上榜理由’!说什么……‘学习先进经验’、‘开拓许愿思路’、‘争取下次上榜’……简直……简直把那告示当成了‘许愿指南’和‘搞笑排行榜’啊!”

“噗——!”

魏巍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全数喷在了桌案上,淋湿了摊开的几份卷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呛的,一半是气的!

“什……什么?!”他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当‘许愿指南’?!搞……搞笑排行榜?!”

一股比得知孟庆宾搓出“姻缘量子干涉仪”时更强烈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魏巍的心口。

他感觉自己像个用尽全身力气挥出一拳的巨人,结果却砸在了一团滑不溜手的棉花上,不,是砸进了一锅滚沸的、冒着荒诞气泡的浓粥里!

他以为的雷霆手段,杀鸡儆猴。结果,猴子们非但不怕,反而把他的“杀威棒”当成了“金箍棒”,把他的“禁令牌”当成了“登榜秘籍”,把他的热线办当成了供人取乐的戏台子!

山寨外,隐隐约约又传来宋子健那憋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窃笑声,还有孟庆宾工坊方向,某个仪器突然发出的、格外响亮的故障嗡鸣。

南天门热线信访办的折磨,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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