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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元年二月的广安城,浸泡在早春湿冷的寒气里。

嘉陵江的支流渠江穿城而过,呜咽的水声衬得黑夜愈发死寂,城东顺昌杂货铺的后院厢房,窗户被厚实的棉被捂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透不出,屋内,豆大的油灯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在几张年轻而紧绷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熊克武坐在一张方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把德国造毛瑟手枪冰冷的枪身,这位二十五岁的同盟会四川主盟人,面容清癯,颧骨微凸,一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紧盯着桌上摊开的一张手绘的广安城防草图,草图上墨迹犹新,清晰地标注着州署、保安营、火药局、几处城门的位置,以及预设的攻击箭头。

“锦帆(熊克武字),时辰快到了。”坐在对面的秦炳压低了声音,他体格健壮,是本地同志,对广安街巷了如指掌,“州署那边,巡哨的绿营兵半个时辰一换,最近一班刚过去不久。后墙根那段矮墙,还是老样子,没见修补。”

熊克武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围在桌边的几张面孔,王松廷、廖腾霄、何宗绪、程德藩……都是他从川南、川东各地秘密调集来的精干同志,总共不过十六人。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短打,有的腰里别着短枪,有的腿上绑着匕首,眼中燃烧着同样决绝的光芒。

空气里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一种无声的、一触即发的紧张。

“武器都点过了?”熊克武的声音低沉而稳定。

“点过了。”廖腾霄答道,他是行动队的队长,曾在日本学过军事,“短枪十二支,子弹每人分得二十发,何宗绪他们带的掌心雷有八颗,刀有七把。”他顿了顿,补充道,“佘大哥那边……会党弟兄们家伙什差些,多是刀矛、梭镖,火铳只有十几杆,土造的,打不远。”

屋子里静了一瞬,武器匮乏,这是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熊克武的手指在州署的位置重重一点:“无妨,雷霆一击,贵在迅猛突然,咱们这十六人,就是尖刀,直插知州吴鬯的心窝!只要拿下了州署,夺了印信,放出狱中兄弟,再以州署为号令中枢。只要州署火起,佘大哥的人马立刻攻打保安营、抢占火药局!四门一闭,这广安城,就是我们反清的基石!”

他的话语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眼中的火焰,王松廷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干了!为奉琦、树中诸兄报仇雪恨!”

去年叙府起义失败,谢奉琦英勇就义,是川中同志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熊克武眼中也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旋即被更坚毅的神色取代:“记住,行动要快!州署卫队有快枪,一旦让他们反应过来结阵,我们这点人枪顶不住的。冲进去后,首要目标是吴鬯!擒贼先擒王!”

“明白!”众人低声应诺,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铿锵。

与此同时,在城外几里地一处荒废的龙王庙里,却是另一番景象,篝火烧得噼啪作响,映照着上百张粗犷的面孔,空气中弥漫着烧酒、汗臭和劣质旱烟混合的浓烈气息。

人群中央,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络腮胡须、目光如电的汉子,他敞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腰间斜插着两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和一杆沉重的土造抬枪。

此人正是名震川南的哥老会舵把子,被同盟会会长亲封为西南大都督的佘英,佘竟成。

“袍哥人家,义字当先!”佘英的声音洪亮如钟,压过了庙里的嘈杂,“清妖无道,吸我百姓骨髓!今日,跟着我佘竟成,跟着同盟会的熊先生,打进广安城,杀狗官,开粮仓,救穷人!为咱川中死难的袍泽报仇!”

“报仇!杀狗官!”庙里顿时群情激愤,刀矛如林般举起,寒光在火光下闪烁,这些都是佘英从广安、大竹、邻水等地召集来的哥老会弟兄,多是贫苦农民、船工、脚夫,对官府有着刻骨的仇恨。

佘英身边站着他的得力助手,人称廖铁脚的廖云从,他忧心忡忡地凑近佘英耳边:“大哥,城里……风声有点紧。下午有弟兄回来说,城门口盘查严了,保安营那边好像也加了岗。”

佘英浓眉一拧:“哪个环节漏了风?”他环视着情绪激昂的会众,这些人讲义气、敢拼命,但缺乏纪律,行动前大规模集结,难免走漏风声。

他沉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告诉弟兄们,待会儿进城,手脚麻利点,听号令行事!看到州衙火起,就给我往保安营冲!抢了快枪,咱们就谁也不怕了!”他举起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是浑浊的烈酒,“来!干了这碗‘血酒’,不破广安,誓不回转!”

“不破广安,誓不回转!”吼声震得破庙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而在灯火通明的广安州署内,气氛同样凝重,知州吴鬯是个四十多岁的干瘦官僚,此刻穿着便服,在签押房里烦躁地踱步。他面前站着保安营的管带周启俭和一个穿着号衣的捕快班头。

“大人,”班头躬身道,“城里这两天确实多了不少生面孔,多是些粗豪汉子,在茶馆酒肆聚集,言语间颇有怨怼之气,有眼线报,似乎……似乎有乱党活动的迹象。”

周启俭也拱手道:“卑职已令保安营兵丁取消休沐,都在营里候着,四门也增派了人手盘查。只是……若真有大股匪类来袭,单凭卑职营中这百十号人和几十杆快枪,恐怕……”

吴鬯猛地停步,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惧,他想起去年叙府闹革命党的惨烈,知府衙门被攻破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他厉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管带,你的人马今夜全部给我警醒起来!州衙前后加双岗!另外,立刻派人快马去顺庆府禀报,请府台速发援兵!情况说的严重一些!”他走到窗前,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喃喃道:“这二月天,怎么这般寒彻骨……”

子时将近,浓云遮蔽了残月,广安城彻底陷入一片墨黑,只有稀疏的灯笼在街角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寒风卷过空寂的街道,呜呜作响。

顺昌杂货铺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十六个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鱼贯而出,贴着冰冷的墙壁,向州署方向疾行,熊克武打头,秦炳紧随其后引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到自己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和脚下布鞋擦过青石板的轻微沙沙声。

州署高大的黑漆大门紧闭着,门前一对石狮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两盏写着“广安州正堂”的风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一小块空地,两个抱着快枪的绿营兵缩着脖子,在门廊下来回跺脚取暖。

“妈的,这鬼天气,冻死老子了。”一个兵丁抱怨着,朝手心哈气。

“少啰嗦,周管带说了,今晚都打起精神来!”另一个稍微警觉些,眼睛不时瞟向黑暗的街巷。

熊克武等人潜伏在州署斜对面一条狭窄的巷道阴影里,距离大门约二十余步,州署后墙就在不远处,那里确实有一段低矮的院墙,是秦炳探查好的突破点。

熊克武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怀表,还差一刻就到约定的丑时正刻,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紧握毛瑟枪柄,左手向身后众人做了个准备的手势,十六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州署大门和后墙方向,只等一声令下,便要扑向目标!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时刻,异变陡生!

州署大门右侧,连接着一条更窄的黑巷,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同志,代号“老七”,正屏息潜伏在巷口,或许是太过紧张,或许是脚下的青苔湿滑,他在移动位置试图获得更好视野时,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下意识地伸手撑地,腰间别着的一把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这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如同惊雷炸响!

“谁?!”州署门前那两个本已昏昏欲睡的哨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惊跳起来,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惊恐的目光瞬间投向发出声响的黑暗窄巷!

潜伏在巷道阴影里的熊克武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一声:“糟了!计划全被打乱!”

千钧一发之际,根本来不及思考!他当机立断,眼中寒光爆射,低吼一声:“动手!强攻大门!”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从阴影中冲出,手中的毛瑟手枪对着门廊下的哨兵喷吐出愤怒的火舌!

“砰!砰!”两声清脆的枪响撕裂了广安城的死寂!一名哨兵应声栽倒,另一名哨兵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扑向大门内侧,声嘶力竭地狂喊:“革命党!革命党打来了!快来人啊——!”

熊克武身后的王松廷、廖腾霄等人也毫不犹豫,怒吼着冲了出来:“杀啊!活捉吴鬯!”枪声顿时爆豆般响起!何宗绪奋力将两颗“掌心雷”甩向大门!

“轰!轰!”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州署那厚重的黑漆大门在火光和硝烟中剧烈摇晃,门板被炸开一个大洞,木屑横飞!刺鼻的硫磺味瞬间弥漫开来。

州署内警锣声、哨子声、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只有零星灯火的州署,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一下子灯火通明!

“顶住!给我顶住!”保安营管带周启俭衣衫不整地从后堂冲出来,挥舞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州署卫队和闻讯赶来的保安营兵丁依托着门房、影壁、廊柱等掩体,仓促组织起防御,十几支快枪朝着大门方向疯狂射击。

子弹嗖嗖地打在门洞周围的石阶、墙壁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熊克武等人被猛烈的火力死死压制在州署门前的开阔地和炸开的门洞附近,根本无法冲进去,冲在最前面的程德藩闷哼一声,肩头中弹,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襟。

“掩护!压制火力!”熊克武背靠着一根石柱,一边朝里面还击,一边焦急地大吼,廖腾霄、王松廷等人利用门洞的残骸和石狮子作为掩体,拼命射击,试图撕开一道口子,但州署卫兵的火力越来越密集,他们这区区十几支短枪,火力完全处于劣势,不断有子弹打在石柱上,碎石崩飞,擦着熊克武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州署方向骤然爆发的激烈枪声和爆炸声,如同投入滚油的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沉睡的广安城炸开了锅!

城外龙王庙里,正焦灼等待信号的佘英猛地站起身,脸色剧变:“枪声!州署方向!怎么提前打响了?!”那枪声密集得如同爆豆,间杂着爆炸,显然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大哥!肯定是出岔子了!熊先生那边才16人,咱是不是……”廖云从急得眼睛都红了。

“他娘的!不等了!”佘英须发戟张,一把抽出腰间雪亮的牛耳尖刀,指向广安城方向,声震屋瓦:“袍哥弟兄们!州衙的兄弟已经动手了!跟我杀进城去!砸了保安营!救出熊先生!”

“杀啊!杀狗官兵!”早已等得心焦火燎的会党队伍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廖云从猛地拉开破庙大门,寒风裹挟着喊杀声呼啸而入。

佘英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廖云从紧随其后,上百名手持刀矛、梭镖、火铳、斧头的会党弟兄,如同决堤的洪水,乱哄哄又气势汹汹地涌出龙王庙,在佘英的带领下,朝着广安城东门方向猛扑过去!

城东门早已被枪声惊动,守门的几个绿营兵正惊恐地伸长脖子朝州署方向张望,议论纷纷,骤然看到黑压压一大片人举着火把、拿着武器,如同凶神恶煞般吼叫着冲来,吓得魂飞魄散!

“革……革命党大……大队人马!”一个老兵丁舌头都打结了。

“快关城门!放……放箭!”城门把总(小军官)还算清醒,嘶声下令。

沉重的城门在几个兵丁的奋力推动下,吱呀呀地开始闭合,城楼上的几个弓箭手手忙脚乱地向下射箭,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入人群,引起几声痛呼和怒骂,但根本无法阻挡这股汹涌的洪流!

“冲啊!别让他们关上城门!”佘英怒吼着,奔跑中举起那杆沉重的土造抬枪,对着城楼上火光闪烁处,“轰!”地放了一枪,巨大的后坐力让他身体一晃,铁砂霰弹喷涌而出,打得城楼垛口砖石碎屑乱飞,一个弓箭手惨叫着栽了下来。

“杀狗官兵!”廖云从像一头蛮牛,第一个冲到正在闭合的城门缝前,用肩膀死死顶住一扇沉重的门板!几个悍勇的袍哥弟兄也冲上来,有的用身体顶,有的用粗木杠子撬!

“顶住!顶住!”把总在城楼上急得跳脚,亲自操起一张弓向下射去。一支利箭“噗”地射中了廖云从的大腿!廖云从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却咬紧牙关,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像受伤的野兽般爆发出更骇人的力量,嘶吼道:“兄弟们!用力啊——!”

更多的袍哥弟兄涌了上来!在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悍不畏死的冲击下,那扇沉重的城门再也无法合拢!轰然一声,被彻底撞开!守门的兵丁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冲进去!直扑保安营!”佘英挥刀怒吼,一马当先冲入城门洞,会党队伍如同开闸的怒潮,汹涌灌入广安城,沿着东大街,朝着城中心保安营驻扎的校场方向狂奔而去!沿途百姓惊恐地关门闭户,只留下满街狼藉和震天的喊杀声。

保安营驻地,此刻也是一片混乱,营房里的兵丁刚被州署方向的枪声惊醒,正乱哄哄地穿衣找枪,管带周启俭带走了部分精锐去州署增援,留守的哨官听到东门方向又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吓得面无人色。

“顶住辕门!快上墙!开枪!”哨官声嘶力竭地命令着。

保安营驻地有围墙,辕门还算坚固,留守的几十个兵丁慌忙爬上围墙和箭楼,用快枪朝着冲杀过来的会党人群射击。

“砰砰砰!”清脆的排枪响起,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袍哥弟兄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栽倒在地,鲜血染红了街道。

“啊!二狗子!”人群中发出悲愤的哭喊,袍哥们大多是同乡同族的兄弟,眼见同伴倒下,更是激起了血性!

“狗官兵!还我兄弟命来!”佘英目眦欲裂,挥舞着双刀,吼道:“别停!冲过去!冲垮他们!夺了枪,给兄弟们报仇!”他身先士卒,冒着弹雨向前冲!

袍哥们怒吼着,前仆后继,有人举着简陋的藤牌、门板试图抵挡子弹,有人点燃火把扔向营门,土火铳“砰砰”地发射,铁砂打在营墙上噗噗作响,声势惊人但杀伤有限,更多的袍哥挥舞着大刀、长矛,不顾一切地冲向营门。

“轰!”一颗土制炸弹在营门附近炸开,气浪掀翻了两三个兵丁,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几个彪悍的袍哥冲到辕门下,用斧头疯狂劈砍门栓!箭楼上的兵丁慌忙向下射击,又被袍哥中的火铳手压制。

廖云从拖着受伤的腿,也冲到了近前,他看到辕门旁有一架废弃的运粮车,灵机一动,吼道:“推车!撞门!”十几个膀大腰圆的袍哥立刻合力,将沉重的粮车推向辕门!

“一!二!撞!”轰隆!辕门剧烈摇晃!

“再撞!”轰隆!辕门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州署门前,战斗已陷入残酷的僵持和消耗。

熊克武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硝烟,从他额角流下,毛瑟手枪的枪管已经打得发烫,子弹也所剩无几。

他身边,倒下了两位同志,程德藩肩头受伤,血流不止,被何宗绪拖到后面简单包扎。王松廷的左臂也被子弹擦伤。

州署内的火力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绿营兵和保安营兵丁在周启俭的督战下,依托着坚固的衙署建筑和越来越多的障碍物,射击越来越有章法。子弹如同飞蝗,压得熊克武他们根本抬不起头,从门洞往里看,影壁后面人影晃动,枪口焰不断闪烁。

“锦帆兄!这样耗下去不行!兄弟们快顶不住了!”廖腾霄脸上沾满黑灰,焦急地喊道,他刚探身打了两枪,几发子弹就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得身后的石狮子火星四溅。

熊克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听到了东门方向传来的震天喊杀声,知道佘英的队伍已经进城,正在猛攻保安营,这让他稍感欣慰,但也更加焦虑。

佘大哥那边,面对装备精良的保安营主力,情况只会更糟!而自己这边,奇袭州署、擒贼擒王的计划,因为提前暴露和火力悬殊,已然失败!现在,不仅州署拿不下,自己这十几个宝贵的革命骨干,随时可能被源源不断赶来的清军包围歼灭!

他脑中飞速权衡是否继续强攻,自己这十几个人打装备精良的清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徒增牺牲,可撤退又该如何撤?州署前的开阔地就是死亡地带!

就在这时,州署侧后方,靠近后墙的方向,突然也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喊杀声!隐约还夹杂着袍哥特有的吼叫!

“是佘大哥!佘大哥派人来打后墙了!”秦炳惊喜地叫道。

原来,佘英在带大队猛攻保安营的同时,也分出了一支三四十人的小队,由另一名得力助手刘铁头率领,绕道州署后街,攻击那段矮墙,试图从后面接应熊克武!

后墙的枪声果然分散了州署守军的注意力,正门方向的火力顿时减弱了一些。

熊克武眼中精光一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果断下令:“腾霄、松廷,火力掩护!宗绪、德藩,准备掌心雷!其他人,跟我冲一次!目标是后墙!先去接应袍哥会的兄弟!”

“是!”绝境之中,众人爆发出最后的勇气。

廖腾霄、王松廷等人集中所有火力,朝着州署大门内猛烈射击,压制对方火力,何宗绪忍着伤痛,和另一个同志奋力将仅剩的两颗掌心雷投进了大门内!

“轰!轰!”爆炸在州署前院掀起烟尘,暂时遮蔽了守军的视线。

“冲!”熊克武厉喝一声,如同猎豹般从石柱后跃出,不再试图冲进大门,而是沿着州署高大的围墙根,向着后墙方向猛冲!幸存的同志们紧随其后。

子弹嗖嗖地从身后追来,打在墙壁上噗噗作响,一个同志闷哼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熊克武心如刀绞,却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奔跑。

州署后墙矮墙处,战斗同样激烈,刘铁头带着几十个袍哥弟兄,用简陋的梯子、甚至搭人梯,试图翻越矮墙,墙内的清兵拼命抵抗,隔着墙用长矛捅刺,用火枪射击,墙根下已经倒下了七八个袍哥,鲜血染红了墙砖。

“铁头哥!熊先生他们过来了!”有人眼尖,看到了沿墙根冲来的熊克武等人。

“兄弟们!加把劲!接应熊先生!”刘铁头挥舞着鬼头刀,声若洪雷。

熊克武等人冲到近前,立刻加入战斗,短枪的近距离火力顿时压制了墙内的清兵,趁着这个机会,几个袍哥奋力将一架长梯架上了矮墙顶端。

“快!锦帆兄!你们先上!”刘铁头吼道。

熊克武知道此刻不是谦让的时候,对身边的同志低吼:“上梯子!快!”他让受伤的程德藩和何宗绪先上,王松廷、廖腾霄紧随其后,他亲自和秦炳、刘铁头等人断后,朝着墙内追来的清兵猛烈射击。

墙内的清兵被短暂压制,墙外的袍哥奋力顶住梯子,熊克武最后一个抓住梯子,向上攀爬,眼看就要翻过墙头!

突然,墙内一个清兵小头目带着几个人冲到了墙下,那家伙颇为悍勇,竟举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狠狠朝着梯子上熊克武的后心刺来!

“锦帆小心!”墙上的刘铁头看得真切,目眦欲裂!他想也不想,猛地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那个小头目!

“噗嗤!”锋利的刺刀深深扎进了刘铁头的胸膛!

“呃啊!”刘铁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身体剧烈一震,鲜血瞬间从口中喷涌而出!但他双臂如同铁箍,死死抱住了那个小头目!

“铁头!”熊克武在墙头回头看到这一幕,肝胆俱裂!

“大哥!”墙下的袍哥弟兄们也发出悲愤的哭喊。

那清兵小头目也被刘铁头这不要命的举动惊得一呆,趁着这瞬间的迟滞,墙外的袍哥愤怒地用火铳、梭镖朝着墙内猛攻,逼退了那几个清兵。

“走……快走!”刘铁头口中涌着血沫,眼神开始涣散,但双臂依然死死抱着那个小头目,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

熊克武虎目含泪,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猛地翻过墙头,跳到了外面的后街,秦炳等人也迅速翻了过来,墙外,刘铁头带来的袍哥弟兄只剩下二十多人,个个带伤。

“铁头兄弟……”熊克武看着墙内那个依旧挺立不倒的模糊身影,心如刀绞。

“熊先生!快走!保安营的援兵马上就到!”一个袍哥焦急地喊道,远处,保安营方向传来更密集的枪声和喊杀声,显然佘英主力的进攻也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熊克武最后看了一眼州署高大的围墙和那架染血的梯子,猛地一挥手:“撤!往东门撤!汇合佘大哥!”一行人搀扶着伤员,迅速消失在州署后街的黑暗巷道中。

保安营辕门前的战斗,同样到了白热化又绝望的边缘。

袍哥们的悍勇和人数优势,在坚固的工事和精良的武器面前,被残酷地抵消。

辕门虽然被撞得摇摇欲坠,但依旧没有被彻底撞开,箭楼和围墙上的快枪持续射击,每一次排枪响起,都有人惨叫着倒下,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袍哥弟兄的尸体和伤员,鲜血汇成了小溪,在青石板的缝隙间流淌,土火铳的硝烟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

佘英挥舞着双刀,左冲右突,身上已多处挂彩,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怒吼着:“不要退!冲进去!夺枪!”但身边的弟兄越来越少,冲锋的势头被死死遏制在辕门前二十步的距离,再也无法寸进。

廖云从拖着伤腿,背靠着那辆撞门的粮车,剧烈喘息,脸色因失血而苍白。他嘶哑地喊道:“大哥!不行了!狗官兵火力太猛!兄弟们死伤太重!州署那边的枪声也稀了,怕是……”

佘英心头一凛,望向州署方向,果然,那边激烈的枪声已经停止,只剩下零星的射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熊先生那边……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袍哥连滚爬爬地从后面挤过来,哭喊道:“大哥!不好了!刘铁头……刘铁头在后墙为了救熊先生,被清妖捅死了!熊先生他们……他们从后墙撤出来了!正往这边来!”

“什么?!”佘英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刘铁头是他过命的兄弟,州署行动也失败了!这双重打击让他瞬间有些恍惚。

“大哥!快看!顺庆府的援兵!”另一个袍哥惊恐地指着城外方向,只见广安城北面,通往顺庆府的官道上,隐约可见一串快速移动的火把长龙!显然,知州吴鬯的求援信起了作用!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佘英猛地清醒过来,州署未克,保安营未下,敌人援兵将至!再打下去,全军覆没就在眼前!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和屈辱,钢牙几乎咬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撤!传令!弟兄们,分散撤!出城!保住性命!”

“撤!”廖云从也立刻嘶声大喊。

撤退的命令一下,早已伤亡惨重、士气受挫的会党队伍顿时开始混乱地向后涌去,有人不甘地怒吼,有人搀扶着伤员,更多的人在绝望中四散奔逃。

佘英在廖云从和几个亲信弟兄的护卫下,且战且退,沿着来路向城东门方向撤去,保安营内的清兵见对方撤退,胆子壮了起来,打开辕门,在哨官的吆喝下追了出来,零星的枪声追着撤退的人群。

熊克武带着仅存的几个同志和一部分从后墙撤出的袍哥,也狼狈不堪地撤到了东门附近。两支败退的队伍在混乱中汇合。

“佘大哥!”熊克武看到浑身浴血的佘英,声音哽咽。

“锦帆!你没事就好!”佘英看到熊克武,眼中也闪过一丝激动,但更多的是深切的悲痛和疲惫,“铁头他……”

“是我对不住铁头兄弟!”熊克武痛苦地闭上眼睛。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佘英打断他,指着北面越来越近的火把,“清妖援兵快到了!快!出城!”

东门早已洞开,无人防守,众人搀扶着伤员,跌跌撞撞地冲出城门,身后,广安城内火光四起,杀声、哭喊声、零星的枪声依旧在回荡,冰冷的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不敢停留,一头扎进城外漆黑的田野和丘陵之中,身后,顺庆府援兵的火把长龙,已经涌入了火光冲天的广安城。

熊克武在奔跑中,脚下被田埂的藤蔓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摔去!他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剧烈的疼痛和一夜激战的疲惫,加上巨大的精神打击,让他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黑暗的深渊。

“锦帆兄!”秦炳和王松廷惊叫着扑过来。

“快!背上他!走!”佘英焦急地吼道。

廖云从忍着腿伤,和另一个弟兄奋力将昏迷的熊克武背起,一行人不敢走大路,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在崎岖泥泞的田埂、山道上艰难跋涉,向着大竹、邻水边境的深山老林撤退。

宣统元年二月二十二的黎明,阴冷而晦暗,广安城内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血腥气。

州署门前、保安营辕门外、东大街上,随处可见凝固的暗红血迹和未来得及清理的尸首,衙役和兵丁正在粗暴地驱赶着围观的百姓,用草席草草掩盖战死者的遗体,一队队顺庆府开来的援兵在街头巡逻,刺刀闪着寒光,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肃杀之中。

知州吴鬯惊魂未定地坐在大堂上,脸色惨白如纸,一夜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师爷递上初步清点的战报:“禀大人,昨夜匪乱……击毙悍匪数十名,擒获受伤匪徒十余名,匪首佘英、熊克武等趁乱遁逃……我方……保安营阵亡兵丁七人,伤十五人,州衙卫队阵亡三人,伤六人;衙役、民壮亦有伤亡……”

吴鬯疲惫地挥挥手,示意师爷退下,他望着大堂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深深的恐惧和后怕,革命党人……像野草一样,烧不尽,杀不绝!这次是广安,下次会是哪里?

在远离广安城百里之外,邻水县一处隐秘的山洞中,篝火摇曳,熊克武躺在枯草铺就的简陋床铺上,脚踝处被秦炳用树枝和布条固定着,他发着高烧,眉头紧锁,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呓语:“冲……冲进去……铁头兄弟……撤……”

佘英坐在火堆旁,默默擦拭着他那两把沾满血污的牛耳尖刀,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络腮胡须上还凝结着暗红的血块。

一夜之间,他失去了刘铁头等数十名过命的袍泽兄弟,辛苦拉起的队伍也折损大半,廖云从的腿伤需要草药,其他伤员也在痛苦呻吟。

山洞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和浓重的悲怆。

许久,佘英将擦亮的尖刀重重插回刀鞘,发出“锵”的一声清鸣,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不屈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灰烬中重新凝聚起更沉毅的光芒。

“锦帆兄弟的伤,要尽快治好。”佘英的声音沙哑却坚定,“死去的弟兄,血不会白流!广安这把火,虽然没烧起来,但清妖的胆,已经被咱们吓破了!等养好了伤,联络好各地的同志,咱们从头再来!川中大地,终有一日要插遍我们的旗帜!”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洞外,天色依旧阴沉,寒风凛冽,但佘英的目光,却穿透了厚重的云层,仿佛看到了遥远天际一丝微不可察的曙光。

“竟成大哥……”秦炳低声唤道,眼中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佘英没有回头,只是望着莽莽苍山,一字一句,如同刻在冰冷的山岩上:“告诉活着的每一个兄弟,记住昨夜的血,记住倒下的魂。这川中的火种,由我们来续!革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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