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
往日里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御座空悬,小皇帝溥一并未在场,取而代之的,是殿内分列左右、泾湖分明的两拨人。
左边,以摄政王载沣为首,醇亲王载洵、庆亲王奕匡、肃亲王善耆等皇室亲贵,以及部分满蒙王公,个个面色凝重,如丧考妣。
右边,则只有寥寥数人,纪沧海依旧是一身黑衣,稳坐如山,身旁只带了作为联络代表的朱云飞,以及一位负责记录的文书官。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场惊世骇俗的93阅兵已过去数日,但其带来的震撼与恐惧,却如同梦魇般萦绕在每一个清室成员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们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在那些喷吐着火舌的钢铁怪物面前,不过是移动的靶子。他们寄予厚望的新军?连人家的警戒部队都比不上。他们试图依仗的列强调停?洋大人们在阅兵后集体失声,甚至德国公使哈豪森私下表示德意志帝国尊重莱茵亲王的选择,是他最为坚实的盟友。
实力差距,悬殊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谈判,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尽管这选择充满了屈辱。
载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翻江倒海,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并肩王……阅兵之威,我等……已然见识。然,国体攸关,祖宗基业,岂可轻弃?本王……及诸位王公大臣以为,或可效仿英、日,行……君主立宪之制。陛下仍为九五之尊,虚君共和,政由并肩王出,如此,既可保全皇室体面,亦可整合国力,应对时艰……”
这是他连日来与亲信们商讨出的、自以为最大的让步,试图在绝境中保住爱新觉罗氏的皇冠和最后一丝颜面。
纪沧海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只是淡淡地反问道:“王爷,君主立宪?然后呢?保留一个紫禁城内的皇帝,保留一堆无所事事、空耗国帑的王公贝勒?继续让这架腐朽的机器,保留一个名义上的核心,以供那些心怀叵测、意图复辟的旧势力借尸还魂?”
他的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直刺要害:“如今之局势,非是改朝换代,而是革故鼎新!我们要建立的,是一个能够高效运转,能够将每一分人力、物力、财力都用于开拓、用于强兵、用于应对未来数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全新体系!在这个体系里,不需要一个象征性的皇帝,更不需要一群趴在体系上吸血的寄生虫!那只会成为内耗的根源,妥协的温床,阻碍我们前进的绊脚石!”
庆亲王奕匡,这位以圆滑贪渎着称的老王爷,忍不住开口道:“并肩王!话不能这么说!你是王爵,也是皇室的一份子,皇室乃天下民心所系,骤然废除,恐生乱子啊!各地督抚,天下士子,未必心服!况且,皇室若在,亦可凝聚人心,于并肩王开拓海外,岂不也是一大助力?”他试图用“民心”“士子”和“助力”来增加谈判筹码。
“民心?士子?”朱云飞冷哼一声,接过了话头,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王公,“庆王爷,您口中的民心,是那些在土里刨食、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的亿兆百姓?还是那些读着圣贤书,却只知钻营功名、结党营私的所谓‘士子’?至于各地督抚……”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讽,“阅兵之后,两江、两广、湖广、乃至直隶,已有密电呈送,表示愿遵从并肩王号令,共图新政。袁世凯的北洋,其内部倾向,想必王爷也有所耳闻吧?”
朱云飞的话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奕匡哑口无言。
阅兵的威慑是实实在在的,那些封疆大吏个个都是人精,岂会看不清形势?所谓的“天下士子”,在绝对的力量和即将到来的新秩序面前,他们的声音又能有多大的分量?
肃亲王善耆,素以顽固保守着称,此刻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指着纪沧海怒道:“纪沧海!你休要欺人太甚!我大清立国二百余载,自有法统在!岂是你凭借几件奇技淫巧之兵器便可轻辱?就算你武力强横,难道真要行那王莽、曹操之事,背负千古骂名吗?!这华夏九州,亿万黎民,未必就肯服你!”
面对善耆的指责,纪沧海终于微微抬了抬眼皮,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落在善耆身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威压,让善耷后续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千古骂名?”纪沧海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俯瞰历史的漠然,“肃亲王,你跟我谈法统?谈民心?好,那我问你,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时,法统何在?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时,民心又何在?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更是由生存和发展来定义的!”
他缓缓站起身,虽不高大,却仿佛一瞬间撑满了整个暖阁的空间,磅礴的气势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你们在乎的是爱新觉罗一姓之兴衰,是你们满洲贵胄的特权能否延续。而我,在乎的是整个华夏民族的生存空间和未来命运!”纪沧海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震聋发聩的力量,“你们可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在未来的世界格局中,将面临何等残酷的竞争?你们可知,西方列强已完成工业革命,其科技、其军力、其殖民体系,仍在不断扩张?你们可知,就算没有我纪沧海,最多明年,这大清国也必然在内忧外患中土崩瓦解,届时,神州陆沉,列强瓜分,亿兆同胞沦为亡国奴的命运几乎注定!”
他环视在场每一个脸色煞白的王公贵族,语气斩钉截铁:“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是在毁灭,而是在拯救!是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足以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强大华夏!我们龙国,已据有西伯利亚、朝鲜、绝岛、印度、安达曼,疆域之广,已远超汉唐!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人口去填充,更多的资源去开发,更强大的力量去保卫!”
“而你们,”纪沧海的目光再次回到载沣身上,“你们困守在这紫禁城的一方天地里,为了那顶早已生锈的皇冠和那点可怜的特权,斤斤计较,妄图以所谓的‘君主立宪’来延续这具早已腐朽的躯壳!这是在拖累整个华夏前进的步伐!是在犯罪!”
载沣被这番毫不留情的斥责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反驳。纪沧海描绘的图景,那种超越王朝更替、关乎种族存亡的宏大叙事,让他那点“保全皇室”的小算盘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可是……可是祖宗基业……”载沣徒劳地挣扎着,声音微弱。
“祖宗基业?”纪沧海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怜悯的嘲讽,“王爷,你们的祖宗,从关外苦寒之地起兵,凭借弓马骑射,入主中原,打下了这万里江山。那是他们的荣光。而如今,时代变了。守着祖宗基业坐吃山空,最终只会连这基业也一并丢掉。真正的荣光,不是守着旧宅子等死,而是像你们的祖宗一样,走出去,开拓新的疆土,建立新的功业!”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方案,也是他所能给出的最大让步。
“王爷,诸位亲王、贝勒。我并非不给你们,不给满族同胞一条出路。两条路,你们自己选。”
“其一,放下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我会安排你们,以及所有自愿的满蒙亲贵、旗人,迁移至绝岛、龙国乃至印度等地,分配土地、房产,给予优渥的生活保障,让你们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度过余生。但从此,不再有任何政治特权,与汉人一样,是新国家的普通公民。”
这个条件让不少王公皱起了眉头,失去特权,对他们而言比失去生命更难受。
纪沧海看着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其二,如果你们体内还流淌着先祖那份开拓征战的血液,不甘于平庸,想要重温努尔哈赤、皇太极时代的荣光……那么,我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比中原更大、更广阔的舞台!”
他示意朱云飞展开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非洲最南端。
“这里,南非!乃至整个南部非洲!资源丰富,土地广袤,气候适宜,面积堪比整个亚洲!如今,欧洲列强在此虽有势力,但并未完全控制,本地土邦林立,正是英雄用武之地!”
纪沧海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煽动性的力量:“我可以提供船只,提供武器装备和给养,将你们,以及所有愿意追随你们的满蒙勇士,全部运送到那里!你们可以去征服,去开拓,去建立属于你们自己的、新的大清!就像当年你们的祖先从白山黑水间走出来一样!在那里,你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刀剑和勇气,打下一片真正属于爱新觉罗氏、属于满蒙儿郎的天下!这,难道不比困守在这即将崩塌的紫禁城里,等着被历史的车轮碾碎,要荣耀得多吗?!”
这个提议,如同在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在王公贵族中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去南非?开拓新领土?建立新王国?纪沧海是多讨厌非洲啊,什么人都往那里塞,纯纯大乱斗啊。
一些年轻气盛、对现状不满的宗室子弟,如恭亲王溥伟等人,眼中瞬间爆发出狂热的光芒!这听起来,远比在这里卑躬屈膝、苟延残喘要刺激和荣耀!先祖的荣光,仿佛在这一刻重新照耀在他们身上。
但更多老成持重者,如载沣、奕匡,则面露犹疑和恐惧。远渡重洋,去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未知危险的大陆征战?这听起来太疯狂,太冒险了!他们早已习惯了京都城的安逸和特权,习惯了这里的酸豆汁,骨头早就软化了,失去了先祖那份冒险的勇气。
“南……南非?那里皆是蛮荒之地,瘴疠横行,土人凶悍……这,这岂不是让我等去送死?”奕匡声音发颤地说道。
“送死?”纪沧海冷笑,“当年你们的祖先从赫图阿拉起兵时,面对的大明帝国,难道不比几个非洲土邦强大万倍?开拓,从来都伴随着风险与牺牲!但回报,也同样巨大!黄金、钻石、无尽的土地、奴隶……欧洲人能在美洲、非洲建立起庞大的殖民帝国,你们体内流着同样勇敢的血液,为何不能?”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冰冷:“当然,如果你们贪图安逸,畏惧牺牲,那就选择第一条路,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我纪沧海说话算话,保障你们的生活。但,不要再对权力有任何非分之想!这个新的国家,不需要皇帝,不需要贵族,只需要能做事、能开拓、能战斗的公民!”
载沣陷入了巨大的挣扎和沉默。
两条路,一条是失去一切特权但能安稳度日,一条是风险巨大但可能重现荣光,甚至势力足够时,或可反攻……而抵抗……阅兵式的场景再次浮现,那根本是死路一条。
他看了看周围,年轻的宗室跃跃欲试,年老的则面露恐惧,人心已然散了。他想起纪沧海描绘的华夏未来,那种磅礴的气势和广阔的视野,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在用一个即将被淘汰的旧瓶子,去试图装下根本无法容纳的新酒。
良久,载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若……若选择第一条路,这‘富家翁’,如何保障?我等……及旗下子弟,日后当真能与汉民一样?”
“我以龙国统帅之名起誓。”纪沧海郑重道,“只要遵守新法,放弃特权,你们的人身安全、合法财产将得到绝对保障。迁移至新领土者,将按人口分配足以安居乐业的双倍土地、房产,并享有与新领土其他移民同等的教育、工作机会。你们的子孙后代,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在新的舞台上建功立业,而不是靠着祖荫混吃等死。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限度,最公平,也是最仁慈的条件。”
双倍的土地,机会的公平……仁慈……
载沣咀嚼着这几个词,脸上露出一丝惨笑。
是啊,相比于历史上那些亡国皇族的下场,这确实算得上是“仁慈”了。至少,保住了性命,保住了部分财产,甚至给了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至于去南非开拓……他看了看自己养尊处优的双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他不是努尔哈赤,也不是皇太极,他只是一个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末代摄政王。
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带领族人在遥远的非洲重现先祖的荣光。
大势已去,无力回天。
载沣缓缓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他朝着纪沧海的方向,深深地、艰难地躬下了身子,用一种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的声音,嘶哑地说道:
“爱新觉罗·载沣……及清室……愿……遵……并肩王之意……”
这一躬,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也象征着延续了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王朝,在这一刻,正式接受了其命运的终局。
暖阁内,一片死寂。有人暗自垂泪,有人面露解脱,有人眼神闪烁,盘算着未来的出路。
纪沧海看着彻底屈服了的载沣,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种使命达成的平静。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还有繁琐的退位诏书颁布、权力移交、人员安置、制度改革等无数工作。
但无论如何,阻碍华夏轻装上阵、全力开拓的最大一块顽石,已经被搬开。一个崭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时代,终于扫清了最后的障碍,即将真正起航。
“既然如此,”纪沧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便请王爷与诸位,尽快拟定退位诏书,昭告天下。新国家的筹建,刻不容缓。”
“有什么需求,随时可以联系我,和平交接是你们为龙国立下的一份大功。”
“如果可以,我想移民去未来的琉球行省。”载沣落寞的说道。
“嗯,我可以做主把小日子的行宫送给你。”
“希望你们的巨炮不要彻底的覆灭那里。”
“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