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殿之内,空气凝固如冰。
蒙面人的话语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张睿的咽喉,缓慢收紧。交易?用他刚刚获得的、尚且不明所以的秘密,换取虚无缥缈的“活路”?
张睿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掌心中那枚微小的墨绿玉片变得滚烫,仿佛烙铁。他护着身后瑟瑟发抖的妹妹,目光死死锁定三丈外那个悠闲却危险的身影。体内新生的力量奔腾着,带来一丝底气,却也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气息。
“我听不懂阁下在说什么。”张睿声音沙哑,努力维持着镇定,“方才死里逃生,气血紊乱再正常不过。至于活路……我兄妹二人虽卑微,却也不敢与来历不明之人做交易。”
“呵呵……”蒙面人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仿佛在嘲笑他的稚嫩与戒备,“气血紊乱?那种骤然提升、近乎破境的气息,可骗不了人。小子,你身上有点意思的东西……或者说,你这个人,就很有意思。”
他向前踱了一步,并未刻意散发气势,却让张睿感到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匕首。
“不必紧张。”蒙面人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他紧握的拳头,“我对你那点小秘密本身,兴趣有限。我更感兴趣的是……它能带来什么变化。比如,一个本该默默无闻、甚至早该病死的军户子弟,为何能在短短时日内脱胎换骨,甚至入了王伯安的眼?”
王伯安!王守仁!
张睿心中巨震。此人竟对兵部点卯之事了如指掌!他到底是谁?是友?是敌?
“至于来历?”蒙面人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告诉你我是东厂的,或者锦衣卫的,甚至某个王爷的门客,你就信了?重要的是,我现在能帮你。而追杀你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刚才那群废物了。”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张睿强装的镇定。是的,刚才只是第一波试探,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带着妹妹,他几乎无路可逃。
“你想怎么帮我?”张睿沉声问道,语气放缓,试图周旋。
“很简单。”蒙面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意图,但并不在意,“告诉我你气息变化的缘由,哪怕只是你的猜测。然后,我会给你一个地址,天亮后你们可以去那里暂避,无人敢查。甚至……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改变命运,而非仅仅当个随时可能被碾死的小旗手的机会。”
机会,张睿的心跳漏了一拍。对方抛出的诱饵无比诱人,却也可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说出玉片和册子的秘密绝无可能,那是他安身立命、探寻自身重生之谜的根本!
但断然拒绝,激怒这个深不可测的神秘人,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就在他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
“咻——!”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尖啸破空而至!
目标并非张睿,也非他妹妹,而是直射那蒙面人的后心!
偷袭!还有第三拨人!
蒙面人仿佛背后长眼,在箭不容发之际,身形如同鬼魅般微微一晃!
“叮!”
一声脆响,一枚乌黑无光的细针擦着他的衣角掠过,深深钉入他前方的地面,针尾微微颤动。
蒙面人豁然转身,望向殿外黑暗,那双一直带着戏谑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鹰隼:“哪来的宵小,敢扰清净?”
几乎在同一时间,张睿做出了决断!
机会!
他猛地一把抱起妹妹,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轰然爆发,双脚蹬地,不是冲向殿门,而是撞向侧面早已摇摇欲坠的斑驳墙壁!
“轰隆!”
土石飞溅!那面本就残破的墙壁竟被他硬生生撞出一个大洞!烟尘弥漫!
“走!”他低吼一声,抱着妹妹从破洞中冲出,向着与寺庙山门相反的、更深的黑暗荒野亡命狂奔!
“嗯?”蒙面人似乎没料到张睿如此果断决绝,反应竟慢了半拍。而殿外的偷袭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乱了节奏,第二波攻击迟迟未至。
“有意思……”蒙面人看了一眼张睿逃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殿外黑暗中的偷袭者,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消失在原地,不知是去追张睿,还是去对付那偷袭者。
冷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张睿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体内的热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支撑着他的爆发。怀中的妹妹紧紧闭着眼,将脸埋在他怀里,既不敢看也不敢问。
他不敢回头,拼命向前奔跑,专挑难行的小道、沟壑、枯草丛,试图最大限度地摆脱追踪。
直到肺部如同火烧,双腿沉重如灌铅,实在跑不动了,他才一个踉跄,扑倒在一个干涸的河沟里,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重衣,与伤口渗出的血混在一起,冰冷黏腻。
仔细倾听良久,身后除了风声,再无任何动静。
暂时……安全了?
他瘫倒在冰冷的河床上,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兵马师的追杀、神秘蒙面人的逼迫、还有那不知来历的第三方偷袭者……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四周皆是迷雾和利刃。
那枚玉片……他再次将其摊在掌心。在极度疲惫和心神激荡之下,他下意识地运转起体内那丝热流,尝试着向其探去——
嗡……
玉片竟再次产生了反应,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震,表面流过一丝极淡的、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温润光华,同时,一股比之前从册子中得到的更精纯、更古老的清凉气息,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体内,迅速抚平着他沸腾的气血和疲。惫的肉身!
不仅如此,他怀中的那本册子,也似乎与之呼应,封皮内侧再次变得温热!
这两件东西,果然同源!而且似能以他的气血为引,彼此激发!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冲击着张睿的心神。这玉片和册子,绝非凡物!它们是他重生的关键吗?
然而,还未等他细细体会这奇妙的变化——
“沙沙……沙沙……”
一阵轻微而诡异的摩擦声,从不远处的枯草丛中传来。
不是风声!
张睿瞬间汗毛倒竖,猛地翻身坐起,将妹妹护在身后,匕首横在胸前,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来源。
黑暗中,两点幽绿的光芒缓缓亮起,如同鬼火。
紧接着,是更多……三四对……五六对……幽绿的光点自周围的黑暗中浮现,伴随着压抑的低吼和令人牙酸的磨牙声。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味随风飘来。
狼!
而且不止一头是饿极了的狼群,显然是被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引来的!
刚刚脱离虎口,又入狼窝!
张睿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伤势不轻,体力耗尽,妹妹更是毫无自保之力。面对数头饿狼,几乎是绝境!
头狼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嚎叫,巨大的身影缓缓自黑暗中走出,龇着惨白的獠牙,涎水从嘴角滴落。
退无可退!
张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缓缓站起身,将体内最后的力量注入匕首,那丝热流与玉片传来的清凉气息交融,让他手臂稳定下来。
他看了一眼身后吓得几乎晕厥的妹妹,又看了看手中那枚再次恢复沉寂的墨绿玉片。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
他猛地将玉片塞回怀中,然后——做出了一个让狼群都顿了一下的举动!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深吸一口气,主动向着那头最强壮的头狼,发出一声模仿记忆中狼嚎的、充满野性和挑衅意味的长啸!
同时,他将那本变得温热的册子紧紧按在胸口,全力运转那微弱的热流,不顾一切地冲击着刚刚打通的经脉,试图激发出玉片和册子更强的力量!
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嗷呜——!”
头狼被彻底激怒,四肢蹬地,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凌空扑来!血盆大口直噬张睿的咽喉!
张睿瞳孔紧缩,全部的精神、意志、力量都凝聚在这一刻,匕首迎着狼吻刺出!
时间仿佛被拉长。
就在匕首要与狼牙碰撞的刹那——
他胸口的册子和玉片,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形的波动!
不是光芒,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更本质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苍凉气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那凌空扑来的头狼,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夹杂着无尽恐惧的哀鸣,仿佛遇到了某种天敌克星,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僵硬,眼中的凶光被纯粹的恐惧取代!
扑哧!
张睿的匕首,借着这股势头,精准地、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头狼相对柔软的下颌,直没握柄!
温热的狼血喷溅而出!
头狼重重摔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饿狼,此刻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发出惊恐的呜咽声,夹着尾巴,竟不敢上前,反而一步步向后退去,最终呜咽着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河沟里,只剩下张睿粗重的喘息声,浓重的血腥味,以及……死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头狼的尸体,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册子和玉片都已恢复冰冷平常,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波动从未发生过。
那是什么力量?竟然能震慑狼群?
“哥……”妹妹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
张睿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浊气,瘫坐在地。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黎明将至。
但张睿知道,眼前的危机并未结束。狼血可能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因此必须尽快离开。
他挣扎着起身,费力地将狼尸拖到更隐蔽的角落掩盖,又用枯草和积雪大致处理了血迹。
然后,他抱着虚弱不堪的妹妹,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记忆中可以暂时藏身的一处废弃砖窑踉跄走去。
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但他脑中却在飞速思考。
玉片和册子的秘密远超想象,其价值与危险成正比。那个蒙面人,以及背后的各方势力,绝不会放弃探寻。
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必须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
还有……那个偷袭蒙面人的第三方,又是谁?是敌是友?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了荒芜的大地,也照亮了张睿眼中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他不再是被动挣扎求生的蝼蚁。
他要变强,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要揭开所有的谜团!
而第一步,就是活下去,然后……主动出击!
他摸了摸怀中冰冷的匕首和那两件神秘的物品,目光投向远方隐约可见的北京城郭。
旋涡的中心,就在那里。
他说,他必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