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七年四月十二的晨雾，把三门湾的海面织成了一张灰蒙蒙的网。张睿立在 “靖海号” 福船的甲板上，指节因用力攥着船舷而发白 —— 船底的龙骨还在隐隐作痛，昨夜为抄近路穿石浦水道时，船身擦过暗礁，刮出了一道两尺长的裂痕，水师兵用麻布裹着沥青堵了半宿，才勉强止住渗水。
“大人，潮要转了。”陈老栓佝偻着背缓缓走来，手中紧紧拄着那根被咸涩海水反复浸泡、已然变得黝黑发亮的船桨。他的粗布裤脚还在不断滴落着晶莹的水珠，那是方才亲自下到小船上去仔细检查暗礁时不慎溅湿的。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指向波涛汹涌的海面，沙哑着嗓子说道：“您看这三门湾里出了名凶险的‘鬼见愁’礁群啊，每当初涨潮时分，整片礁石便全然隐匿于滔滔碧波之下；待到退潮之际，也不过堪堪露出半尺有余。但凡往来运输的船只想要平安通过此处水域，皆须取道主航道上的‘双门峡’。那地方狭窄至极，莫说两艘大船并行绝无可能，便是单艘巨舰通行亦觉局促，实在是设伏截击的绝佳所在。”
张睿闻言凝神远眺，顺着陈老栓所指的方向极目望去。此时晨雾尚未散尽，但隐约间已能窥见两道狰狞可怖的黑色礁石轮廓若隐若现地横亘在海面之上，宛如远古巨兽锋利骇人的獠牙，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那正是传说中的双门峡。他当即果断下令，命人将神机营威力巨大的佛郎机炮悉数调转至船舷左侧严阵以待；同时又暗中遣派当地经验丰富的渔民们驾驭二十艘破旧渔船，巧妙伪装成遭人遗弃许久的废弃货船，任由它们随波逐流飘荡至双门峡入口处附近。这些看似杂乱无章、无人问津的渔船上实则堆积着干燥蓬松的稻草堆，而在那看似随意堆放的草垛深处，不仅暗藏着威力惊人的硫磺弹，更有一群目光锐利、身手矫健的火铳手蛰伏其中蓄势待发。
辰时刚过不久，笼罩海面的浓重雾霭渐渐消散开来。就在众人翘首期盼的目光中，远处朦胧的海平线上终于浮现出几个模糊的黑点——竟是四艘体型庞大的葡萄牙商船！它们的船身因载重过沉而深深吃入水中，很显然船上装满了珍贵的红衣大炮零部件及大量弹药物资。领头那艘船只高高悬挂着一面迎风招展却又略显狼狈的黑旗，上面赫然绣着一个醒目的“宁”字标识，只是原本笔直挺拔的旗杆此刻却歪斜着半截身子，显然是此前在泉州港激战过后仓促修补留下的残迹。
“来了！”赵忠屏息敛声地低喝一声，双手微颤着将手中火铳引燃的火绳悄然凑近微弱跳动的火星。然而张睿却沉稳地举起手臂做出稍安勿躁手势——他在耐心等待最佳时机的到来，务必要让敌人彻底陷入绝境：唯有等到运输船队完全驶入双门峡狭窄水道之时，方能一举切断其前后所有退路，令对方纵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逃脱这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只见那些笨重的运输船行驶速度异常迟缓，船上紧张不安的船工们显然对这三门湾复杂的航道知之甚少，不得不频频停下手中的长篙小心翼翼地试探前方深浅，如此这般反复折腾之下，倒是白白耗费了许多宝贵时辰。
直到午时，第一艘运输船才缓缓驶入双门峡。船首的葡萄牙水手刚要探头查看两侧的 “废弃渔船”，陈老栓突然吹响了牛角号 —— 这是约定的信号！二十艘渔船瞬间点燃干草，硫磺弹 “轰隆” 炸开，火焰顺着海风蔓延，将双门峡的入口封得严严实实。
“放炮！” 张睿下令，“靖海号” 上的佛郎机炮同时开火，铅弹呼啸着砸向运输船的船帆，第一艘船的主帆瞬间被击穿，帆布像破布般垂下来，船身失去动力，在峡内打转。后续的三艘运输船见状，想要掉头逃跑，却被从峡尾赶来的王守仁船队堵住 —— 原来王守仁追击李东阳残部时，发现对方故意引他绕路，察觉不对后立刻回援，正好赶上封堵峡尾。
“冲上去！跳帮夺船！” 张睿拔出绣春刀，带领五十名神机营精锐，驾着小艇冲向第一艘运输船。小艇在燃烧的渔船间穿梭，一名精锐被弹片划伤手臂，却咬着牙爬上船舷，一刀砍倒前来阻拦的葡萄牙水手。张睿紧随其后，绣春刀直刺船长的胸膛，那船长还没来得及拔出佩剑，就倒在甲板上，鲜血染红了船板上的红衣炮零件。
运输船的船舱里，果然堆着三门红衣炮的散件，还有数十箱铁壳铅弹与火药桶。张睿让人将火药桶搬到甲板上，准备用它们炸毁剩余的运输船，却在最底层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封密信 —— 是用蒙古文写的，经随行的通译翻译，竟是李东阳写给鞑靼小王子的约定：“四月十五，以红衣炮为号，鞑靼攻宣府，我攻杭州，南北夹击，共分大明。”
“好个毒计！” 张睿气得将密信捏成团。正德九年鞑靼袭扰宣府的史实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李东阳竟提前勾结小王子，想要借外力颠覆大明。若这几门红衣炮真被送到杭州，再配合鞑靼的进攻，大明南北防线必将同时崩溃。
此时，第二艘运输船已被王守仁的船队包围，水师兵们用火箭点燃了船帆，葡萄牙水手纷纷跳海逃生，只有几名雇佣兵还在负隅顽抗，很快就被斩杀。第三艘船见势不妙，竟想撞开礁石突围，结果船底被 “鬼见愁” 礁撞破，海水瞬间涌进船舱，很快就倾斜沉没，船上的红衣炮零件也沉入了海底。
只剩最后一艘运输船还在抵抗，船甲板上的雇佣兵用火绳枪不断射击，水师兵们几次冲锋都被打退。王守仁让人调来一门缴获的佛郎机炮，瞄准船身的水线处，“轰隆” 一声，炮弹击穿了船板，海水涌进船舱，那艘船终于停了下来，雇佣兵们只能放下武器投降。
三门湾的战斗终于结束，明军缴获了三门完整的红衣炮、五箱铁壳铅弹，还有大量火药。张睿让人将红衣炮搬到 “靖海号” 上，准备带回泉州仿制，同时派斥候快马赶往宣府，通知周昂加强防御，提防鞑靼的进攻。
“李东阳呢？” 张睿突然想起漏了关键人物，转头问王守仁。王守仁的脸色沉了下来：“追了半夜，只抓到他的几名亲信，据供认，李东阳已换乘小渔船，往杭州方向逃去，说要去和浙党余孽汇合，打开杭州城门，迎接倭寇的后续船队。”
杭州！张睿心中一紧。杭州是江南的重镇，漕运枢纽，若被李东阳攻占，不仅江南的粮道会被切断，浙党余孽还会利用杭州的财力招兵买马，到时候再想平定就难了。他立刻下令：“王守仁大人，你带船队押送红衣炮回泉州，交给郑志远看管，同时通知厦门卫、漳州卫，加强沿海防御，防止倭寇再犯；我带五百神机营精锐，乘快船走内河，赶往杭州，务必在李东阳打开城门前进城！”
王守仁点头：“张兄保重！我处理完泉州的事，立刻带援军赶去杭州！” 两人在三门湾分道扬镳，张睿的快船顺着椒江内河向北疾驰，船桨划得飞快，水师兵们轮流上阵，连饭都在船上吃，只为能早一刻赶到杭州。
内河两岸的村落一片萧条，不少民房的墙壁上还留着倭寇焚烧的痕迹，偶尔能看到逃难的百姓背着行囊往南走，见到明军的快船，纷纷挥手哭喊：“官爷！快去杭州！城里的官老爷们都在往城外搬东西，说是要开门迎贼！”
张睿的心越来越沉，他让人加快速度，终于在四月十四的黄昏赶到了杭州城外的钱塘江码头。码头旁的茶馆里，挤满了打探消息的百姓，一名穿长衫的秀才见张睿身着锦衣卫服饰，立刻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是来平叛的吧？城里的浙党余孽，以巡按御史王纶为首，已经控制了杭州卫的西城门，还在城楼上架了两门土炮，说明日午时要开门迎李东阳！”
“王纶？” 张睿想起此人 —— 正德初年靠依附刘瑾上位，刘瑾倒台后又投靠浙党，在杭州任巡按御史期间，搜刮民脂民膏，百姓们都叫他 “王剥皮”。没想到此人竟成了李东阳的内应，还控制了城门。
他让人将快船藏在码头的芦苇荡里，自己则带着赵忠和十名精锐，换上百姓的衣服，悄悄混入杭州城。城里一片紧张，巡街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三倍，个个手持长枪，对过往百姓盘查甚严。张睿等人好不容易绕到西城门附近，果然看到城楼上架着两门土炮，士兵们正忙着搬运火药，城门口贴着一张告示，上面写着 “奉李公令，开门迎王师，反抗者斩”，落款是 “巡按御史王纶”。
“今夜就得动手，否则明日午时就晚了。” 张睿压低声音，对身边的赵忠道，“你带五人去联络杭州卫的游击将军孙毅，我之前在京城见过他，为人忠勇，定不会屈从浙党；我带五人去西城门附近，摸清土炮的布防，等孙毅的人到了，就里应外合拿下城门。”
赵忠领命而去，张睿则带着五名精锐，绕到西城门旁的一条小巷里。小巷尽头是间废弃的酒坊，正好能看到城楼上的动静。张睿趴在酒坊的屋顶上，借着月光观察 —— 城楼上有五十名士兵，土炮旁各有十名炮手，城门内侧还站着二十名刀手，防备甚严。
约莫三更时分，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马蹄声 —— 是孙毅的人！孙毅带着两百名心腹士兵，借口巡夜，悄悄来到西城门附近。赵忠在暗处发出信号，孙毅立刻下令：“动手！” 士兵们举着火把，冲向城门内侧的刀手，双方瞬间厮杀起来。
城楼上的士兵见状，慌忙要点燃土炮，张睿等人立刻从酒坊冲出，火铳同时开火，炮手们纷纷倒下。张睿纵身跳上城楼，绣春刀一挥，砍断了土炮的引信，又将城楼上的浙党士兵一一斩杀。孙毅也很快控制了城门内侧，将刀手们全部俘虏，西城门终于被夺回。
“王纶呢？” 张睿问道。孙毅喘着气：“那逆贼见势不妙，带着亲信往知府衙门跑了，说要去和李东阳汇合！” 张睿立刻下令：“孙将军，你带人守住西城门，防止浙党反扑；我带精锐去知府衙门，捉拿王纶和李东阳！”
一行人向知府衙门疾驰而去，沿途的浙党士兵见城门已失，纷纷弃械逃跑，只有少数死忠还在抵抗，很快就被肃清。知府衙门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张睿带人冲进去，却只看到满地的狼藉 —— 王纶和李东阳已经跑了，桌上留着一封没写完的信，上面写着 “退守湖州，待倭寇援军至，再攻杭州”。
“追！” 张睿带人冲出知府衙门，顺着街道向西追去。夜色中，隐约能看到几道黑影向城外跑去，正是王纶和李东阳。张睿等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 是李东阳的伏兵！五十名倭寇骑兵从暗处冲出，拦住了张睿的去路。
“张睿！你别想追上我们！” 李东阳在骑兵的掩护下，回头冷笑一声，“湖州的倭寇援军明日就到，杭州迟早是我的！” 说完，便和王纶一起，消失在夜色中。
张睿看着李东阳逃走的方向，心中满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 倭寇骑兵人数占优，硬拼只会徒增伤亡。他让人撤回西城门，与孙毅汇合，商议后续对策。
次日清晨，杭州城内的浙党余孽已被肃清，百姓们纷纷走出家门，庆祝城池保住。可张睿却没放松 —— 李东阳逃到了湖州，还会有倭寇援军，湖州卫的兵力比杭州卫更弱，根本抵挡不住。而且，鞑靼小王子也可能在四月十五进攻宣府，南北两线的危机还没解除。
他让人写急信给王守仁，让他尽快带援军来杭州，同时派斥候去湖州侦查倭寇援军的动向。自己则和孙毅一起，整顿杭州卫的士兵，加固城墙，准备应对李东阳的反扑。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从宣府方向赶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鞑靼小王子提前发动进攻，昨日已围住宣府，周昂将军的边军伤亡惨重，请求支援！”
张睿心中一沉 —— 南北两线同时告急，杭州的援军还没到，宣府又危在旦夕，他该如何应对？是先救宣府，还是先平定湖州的李东阳？大明的命运，再次悬在了一线之间。而湖州城内，李东阳正拿着从葡萄牙人那里换来的红衣炮图纸，嘴角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 他要在湖州铸造红衣炮，给大明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