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总带着黏腻的湿意,王守仁勒住马缰时,马蹄溅起的泥水沾湿了神机营士兵的裤脚。前方的石臼谷隐在薄雾中,两侧山壁陡峭,谷中唯一的官道仅容两马并行 —— 这是前往嘉兴府的必经之路,也是李东阳设伏的绝佳地点。
“将军,谷里太静了。” 带队的百户赵勇催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刚才路过的村落空无一人,像是提前被疏散了。” 王守仁点头,他昨夜已从嘉兴府逃出来的流民口中得知,李东阳的私兵近日在谷周边活动频繁,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如此彻底,连村落都清空了。
“传令下去,火铳手上前,刀盾手垫后,队伍放慢速度,警惕两侧山壁。” 王守仁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雾中泛着冷光。神机营的士兵们立刻调整阵型,手持火铳的士兵将枪管架在马鞍上,手指扣在扳机旁,目光紧盯着山壁上的灌木丛。
队伍刚进入谷中不足半里,突然听到 “轰隆” 一声闷响,谷口两侧的山壁上滚下无数巨石,瞬间堵住了退路。紧接着,箭雨从山壁上倾泻而下,前排的两名火铳手来不及反应,箭羽便穿透了他们的甲胄,倒在马下。
“有埋伏!结阵!” 王守仁大喊,长剑一挥,挑飞射向自己的箭矢。士兵们迅速围成圆形阵,刀盾手举起铁皮盾牌,将火铳手护在中间,火铳手们匆忙装填火药,铅弹从枪口推入,火绳被点燃,冒着微弱的火星。
“王守仁!你今日插翅难飞!” 李东阳的声音从山壁上传来,他身着紫色蟒袍(私制,僭越之罪),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身边簇拥着数十名私兵头目,“这石臼谷是你的葬身之地,你的神机营精锐,今日就要全葬在这里!”
士兵们从山壁上的藏兵洞冲出来,手持倭刀与短铳,向圆形阵发起冲锋。他们大多是宁王旧部,久经战阵,且熟悉谷中地形,很快就冲到阵前,倭刀劈砍盾牌的 “铛铛” 声不绝于耳。
“放铳!” 王守仁下令,火铳手们扣动扳机,铅弹呼啸着射向私兵,前排的私兵应声倒下,可后续的私兵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阵形渐渐被压缩。赵勇挥舞马刀,砍倒一名冲上盾牌的士兵,却被身后的短铳射中肩胛,惨叫一声跌下马背。
“赵百户!” 王守仁心中一紧,伸手将他拉到阵中,“撑住!我们还没输!” 他目光扫过谷中,忽然注意到右侧山壁下有一处隐蔽的石缝 —— 那是流民口中提到的 “逃兵洞”,据说早年是矿工挖的,可直通谷外的竹林。
“所有人听令!向右侧石缝突围!” 王守仁长剑指向石缝方向,“刀盾手撕开缺口,火铳手掩护!” 士兵们齐声应和,刀盾手们集中力量向右侧冲击,盾牌相撞的冲击力将士兵逼退半步,火铳手们趁机连续射击,在士兵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就在这时,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熟悉的号角 —— 是嘉兴府乡勇!为首的汉子是之前被李东阳私兵欺压的村落里正周老汉,他带着两百余名乡勇,手持锄头、镰刀改造的兵器,冲开谷口的巨石,大喊:“王大人,我们来帮你!”
李东阳没想到会有乡勇来援,脸色骤变:“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 可私兵们此刻被神机营牵制,根本分不出人手,乡勇们很快就冲到阵前,与私兵混战在一起。周老汉举起锄头,一锄头砸在一名私兵的后脑勺上,私兵应声倒地,他对着王守仁喊道:“大人,石缝后有小路,能去嘉兴城外的驿站!”
王守仁心中一暖,高声道:“多谢周里正!赵勇,你带伤兵从石缝走,我带其他人断后!” 赵勇挣扎着起身:“将军,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王守仁摇头:“这是命令!保住兵力,才能去天津卫支援张大人!”
赵勇咬牙点头,带着十余名伤兵钻进石缝。王守仁带领剩余的士兵,与乡勇配合,向私兵发起反击。李东阳见突围无望,且乡勇越来越多(周边村落的百姓听闻消息,纷纷赶来支援),知道再待下去会被包围,狠狠一咬牙:“撤!去泉州!”
士兵们听到撤退令,纷纷向谷深处逃去,王守仁没有追击 —— 他知道李东阳逃往泉州是为了联合葡萄牙人与倭寇,此刻最重要的是赶往天津卫支援,而非穷追不舍。
“周里正,多谢诸位乡亲相助。” 王守仁翻身下马,对着乡勇们拱手,“嘉兴府的安危,就拜托你们了,若李东阳的私兵再来,可持此令牌去宁波卫求援。” 他递出一枚神机营的令牌,周老汉双手接过,用力点头:“大人放心,我们定守住嘉兴!”
王守仁不再多言,带领剩余的三百余名士兵,快马向天津卫方向赶去。途中,他遇到了从京城赶来的锦衣卫斥候,斥候递上张睿的急报:“大人,天津卫告急!葡萄牙战船已突破外围炮台,京营兵抵挡不住,张大人让您尽快支援!”
“知道了。” 王守仁接过急报,心中愈发焦虑 —— 天津卫是京城的海上门户,若被葡萄牙人攻占,不仅漕运断绝,京城也会直接暴露在洋人的炮火之下。他下令士兵加速前进,日夜兼程,务必在三日内赶到天津卫。
两日后,队伍抵达天津卫城外的杨村,远远就能看到海面上的葡萄牙战船 —— 约莫二十艘,船体庞大,船舷两侧的佛郎机炮正不断向卫所城墙轰击,城墙已被炸开好几处缺口,京营兵们在缺口处与登岸的葡萄牙士兵厮杀,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快!去支援城墙缺口!” 王守仁下令,士兵们策马冲向城墙,火铳手们在距离葡萄牙士兵百步外停下,连续射击,登岸的葡萄牙士兵纷纷倒下,京营兵们趁机夺回缺口,重新筑起防线。
“王大人!你可来了!” 张睿的声音从城墙上传来,他身上的锦衣卫指挥使袍沾着血迹,显然刚经历一场恶战。王守仁催马上前:“张兄,情况如何?”
“葡萄牙人有佛郎机炮,我们的炮台根本抵挡不住,若再撑半日,城墙就要被攻破了。” 张睿叹了口气,“杨阁老已调宣府边军来援,可至少还要五日才能到。”
王守仁抬头望向海面的战船,眉头紧锁:“战船是他们的优势,我们的卫所战船太小,根本靠近不了。除非……” 他忽然想起之前截获的葡萄牙船物资清单,“他们的粮船!葡萄牙人的粮船定在后方,若能烧了他们的粮船,他们就会不战自退!”
张睿眼前一亮:“可我们没有战船,怎么去烧粮船?” 王守仁看向天津卫的渔民 —— 与漳州的陈阿福一样,天津卫的渔民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对近海的洋流、暗礁了如指掌。“张兄,你让人去联络渔民,许他们重金,让他们驾渔船带我们去烧粮船。”
张睿立刻派人去渔村,渔民们听闻要打洋人,又有重金,纷纷响应,很快就集结了五十余艘渔船。王守仁挑选百名精锐,每人携带浸油的麻布与火石,登上渔船,由渔民带领,从天津卫东侧的浅滩绕向葡萄牙粮船的停泊地。
浅滩的水浅,葡萄牙的大战船无法进入,渔船得以顺利靠近。王守仁看到远处停泊着五艘粮船,只有少量葡萄牙士兵看守,立刻下令:“靠近粮船,点火!” 渔民们驾着渔船,灵活地绕到粮船侧面,精锐们将点燃的麻布扔向粮船的风帆,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救火!快救火!” 看守的葡萄牙士兵惊慌失措,纷纷拿起水桶灭火,可火势太大,根本无法控制。粮船的爆炸声在海面上回荡,海面上飘满了燃烧的木板,葡萄牙的大战船见粮船被烧,果然开始撤退 —— 没有粮草,他们无法继续攻城。
“成功了!” 张睿在城墙上大喊,京营兵们士气大振,纷纷冲向撤退的葡萄牙士兵,斩杀无数。王守仁带领精锐返回岸边,刚踏上陆地,就看到一名锦衣卫斥候快马赶来,脸色惨白:“大人,不好了!泉州港传来消息,李东阳已与倭寇汇合,带着三千倭寇和葡萄牙残兵,准备攻占泉州,再沿晋江北上!”
王守仁和张睿对视一眼,心中都沉了下去。泉州是福建的重要港口,若被李东阳攻占,他就能凭借港口与海外势力勾结,源源不断地获得军火和粮草,成为大明东南的大患。而宣府边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天津卫刚经历大战,兵力空虚,根本无法分兵支援泉州。
“张兄,你留在天津卫,加固防御,防备葡萄牙人卷土重来。” 王守仁沉吟片刻,做出决定,“我带五百精锐,去泉州阻止李东阳!” 张睿皱眉:“可你的兵力太少了,李东阳有三千倭寇和葡萄牙兵,你根本不是对手!”
“我自有办法。” 王守仁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这是之前清剿宁王余党时,泉州卫指挥使郑志远写给我的,他愿助我平叛。我去泉州,与郑指挥使汇合,再联合当地乡勇,未必不能一战。”
张睿知道劝不住王守仁,只能点头:“你路上小心,若有需要,立刻传信给我,我会想办法派兵支援。” 王守仁点头,转身召集精锐,准备向泉州进发。
夕阳西下,天津卫的海面上还飘着燃烧的粮船残骸,王守仁带领队伍,消失在通往泉州的官道上。他不知道,李东阳已在泉州城外设下了更大的埋伏,且倭寇中还有从日本平户藩赶来的精锐武士,一场比石臼谷、天津卫更惨烈的战斗,正在泉州等着他。而远在京城的杨廷和,也收到了宣府边军被蒙古部落牵制、无法按时抵达的消息 —— 大明的东南与北方,同时陷入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