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一年六月廿五清晨,京城皇宫的文华殿尚浸在薄雾之中,雕花窗棂上凝着细密晨露,宛如缀满晶莹珠串。正德帝朱厚照早已褪去寝衣,身着明黄色常服立于案前,袍角随晨风微微翻卷。他修长的指尖紧紧捏着一张边角微卷的泛黄羊皮图纸,因用力过猛,指节处泛起青白之色。
那图纸上以粗粝炭笔精心勾勒的欧洲超铁甲舰 “无敌号”,恍若一头蛰伏待机的洪荒巨兽——其舰身如蛟龙般舒展,足有三十丈之长;标注 “五寸厚” 的钢甲泛着冷冽金属光泽,仿佛能抵挡千钧重击;侧舷两侧密密麻麻排列着二十门 “四十斤炮” 的炮位,炮口犹如狰狞眼眸;船尾三台蒸汽发动机用鲜艳红墨水着重圈出,旁注 “转速较明舰快五成”,右下角蝇头小楷清晰写着 “七月下水,为跨洋联合舰队旗舰”。
“陛下!” 杨廷和躬身趋前,双手捧着厚重的水师军械册,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这‘无敌号’的钢甲竟比咱们主力舰‘靖海号’还厚一寸!您看,四十斤重的火炮射程怕是能达八里之遥,而我军现有的三十斤炮,莫说击穿其装甲,怕是连留下划痕都难呐!” 他颤抖着翻开册页,指着上面赫然写着的 “靖海号:钢甲四寸,三十斤炮十六门”,与图纸上耀眼的数字形成强烈反差,“更棘手的是,沿海那些耗费巨资修建的钢铁要塞,虽配备五十门神威巨炮,可射程仅十里。若‘无敌号’率舰队于八里外发起炮击,咱们的要塞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正德帝缓缓放下图纸,转身大步走向殿内悬挂的巨大海疆舆图。他的目光如炬,手指沿着蜿蜒海岸线滑过广州港的位置——那里有个醒目的红色标记,注明 “靖海号试航中,海锐级二十艘”。然而,在欧洲舰队可能来袭的航线上,三条刺目的虚线如同利刃般划破平静海面。“杨爱卿,徒慌无益。”
他声音沉稳有力,“即刻传朕三道旨意:其一,命锦衣卫精选能手,将此图纸精心誊抄十份,选派最骁勇的骑手乘快马奔赴广州,务必三日之内交到张睿手中,责令他按图索骥,全力研发可破敌甲的巨炮;其二,速传檄至江南苏州、松江、宁波三府造船厂,即刻暂停所有民用船只建造,集结当地顶尖工匠与充足钢铁资源,限三个月内再造两艘‘靖海级’铁甲舰,不仅钢甲要加厚至五寸,更要预留适配四十斤炮的战略位置;其三,着户部火速从湖广、山西调拨熟铁十万斤,由漕运总督王宪亲自押运,十日内必须送达广州与江南造船厂,沿途不得有丝毫迁延!”
圣旨如疾风骤雨般顺着皇宫驿道飞速传递开来。当日午后,锦衣卫精锐骑手们便背负着用油纸严密包裹的水囊与干粮,跨上骏马绝尘而去。马背上的图纸被层层保护,每经一处驿站,不等马匹喘匀气息,便立即换乘新马继续南下。与此同时,杨廷和留在户部值房,对着摊开的漕运舆图反复推演。湖广所产熟铁需先沿浩荡长江顺流而下,再转入京杭大运河,最后改走海运直抵广州。他深思熟虑后,特意在武昌、扬州、杭州三府设立转运枢纽,每处调配五十辆坚固马车待命,确保铁料运输环环相扣、无缝衔接。
七月初一,广州港的 “靖海号” 刚完成一轮试航,张睿就接到了京城送来的图纸。他正站在舰桥检查发动机的运转情况,赵信捧着图纸匆匆跑来,纸页上的炭笔线条因骑马颠簸有些模糊,却不妨碍看清 “无敌号” 的参数。“大哥,这洋鬼子的船也太吓人了!五寸钢甲,二十门四十斤炮,咱们的三十斤炮打上去怕是只留个白印!”
张睿接过图纸,蹲在甲板上仔细研究,手指在 “四十斤炮” 的炮管标注处反复摩挲 —— 炮管直径标注 “七寸”,比大明现有的三十斤炮粗两寸,炮尾的复进装置画着螺旋弹簧,这是欧洲最新的设计。“传工匠头目陈老栓、李二牛,还有所有铁匠坊的师傅,立刻到工坊议事!”
半个时辰后,广州钢铁工坊的议事棚里挤满了工匠,陈老栓捧着图纸,老花镜滑到鼻尖,手指点着 “四十斤炮” 的炮管:“大人,这炮不是造不出来,可咱们现有的熟铁太软,七寸粗的炮管要是装四十斤火药,开炮时炮身会炸膛!上个月咱们试造过一门三十六斤炮,刚开第二炮,炮管就裂了道三寸长的缝,差点伤了人。”
李二牛也凑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断裂的炮管残片:“您看这残片,断面全是铁渣,咱们的钢铁里杂质太多,承受不住高压。要造四十斤炮,得用‘灌钢法’反复锻打,还得在钢里加钨砂 —— 可钨砂只有西域才有,咱们库房里只剩不到一百斤,根本不够造炮管。”
张睿皱起眉头,西域江彬那边刚打完奥斯曼联军,怕是一时调不出钨砂。他走到工坊的熔炉旁,看着里面通红的钢水,突然想起之前从欧洲巡洋舰上拆来的炮管残片 —— 那些残片的断面细密,没有明显铁渣。“陈师傅,能不能把欧洲炮管的残片熔了,掺进咱们的钢水里?说不定能改善钢质。”
陈老栓眼睛一亮,立刻让人去库房搬来欧洲炮管残片。工匠们将残片敲成小块,扔进熔炉,钢水瞬间泛起银白色的光泽。陈老栓用铁钎搅动钢水,待残片完全熔化,才让人将钢水倒入炮管的泥模。“这样造出来的炮管,得冷却三天才能拆模,能不能成,还得看冷却后的钢质。”
接下来的三天,张睿几乎守在工坊里,每天都去查看炮管的冷却情况。七月初四清晨,工匠们终于拆模 —— 炮管泛着淡蓝的冷光,断面没有裂纹,用铁锤敲击,发出清脆的 “铛铛” 声,没有杂音。“成了!” 陈老栓激动地喊道,让人将炮管抬到试炮场,准备装弹测试。
试炮场围满了水师士兵,四十斤炮被固定在花岗岩炮座上,炮手们填入四十斤黑火药,再塞进一枚灌钢穿甲弹。张睿站在五十步外的掩体后,挥手下令:“点火!”
引线 “滋滋” 燃烧,随后 “轰隆” 一声巨响,炮弹带着尖啸飞向远处的五寸钢甲靶 —— 靶心被直接击穿,钢甲碎片飞溅,落在百米外的沙地上。士兵们欢呼起来,张睿却注意到,炮管尾部的复进装置有些变形,炮身与炮座的连接处,竟渗出了细微的钢屑。
“陈师傅,这复进装置还是不行!” 张睿走过去,指着变形的部件,“欧洲图纸上的螺旋弹簧,咱们用的是青铜,弹性不够,开一炮就变形,要是连续开炮,怕是撑不住。” 陈老栓叹了口气:“咱们的弹簧工艺确实不如欧洲,青铜太软,钢弹簧又容易断,除非能找到更好的材料。”
就在这时,斥候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从欧洲商船上截获的密信:“大人!欧洲‘无敌号’提前下水了,七月初十就会从鹿特丹港出发,比原计划早五天!还有,他们的四十斤炮用的是钢弹簧,是从瑞典进口的!”
张睿接过密信,心里一沉 —— 试造的四十斤炮还没解决复进装置问题,“无敌号” 又提前出发,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不到一个月。他立刻让人给京城回信,请求从西域调运钨砂,再让杨廷和设法从南洋商人手中收购欧洲钢弹簧;同时,让陈老栓继续改良复进装置,用钢弹簧裹青铜的双层结构,争取在十天内解决问题。
京城这边,杨廷和收到张睿的回信时,正德帝正在豹房查看江南造船厂的进度奏报。奏报上写着:“苏州船厂已完成一艘‘靖海级’铁甲舰的龙骨,松江船厂的钢甲锻造已完成六成,宁波船厂的四十斤炮位预留完毕,只需铁料到位即可组装。”
“陛下,张睿那边缺钨砂和钢弹簧,西域江彬刚送来奏报,说和田有钨砂矿,可开采需要时间;南洋商人那边,有荷兰商人愿意出售钢弹簧,却要价每根白银五十两,还得用丝绸交换。” 杨廷和递上南洋商人的报价单,语气带着犹豫 —— 五十两一根的弹簧,造二十门炮就需要两千两,代价太大。
正德帝却毫不犹豫:“买!别说五十两,就是一百两也买!让户部从内帑拨出五万两白银,再调江南丝绸两万匹,由行人司主事王士琦负责交易,务必十日之内将钢弹簧送抵广州。另外,传旨江彬,派三千士兵协助和田钨砂矿开采,优先供应广州!”
旨意传到西域,江彬立刻从喀什噶尔调兵前往和田。钨砂矿位于昆仑山脚下,矿工们用镐头一点一点刨开矿石,再用清水冲洗筛选,每天只能开采不到五百斤,却依旧昼夜不停 —— 他们知道,这些钨砂关系到广州的决战,关系到大明的海疆安危。
七月初七,南洋商人的钢弹簧终于运抵广州。张睿让人立刻将弹簧装在试造的四十斤炮上,再次进行测试 —— 炮弹击穿五寸钢甲靶,复进装置没有变形,炮身也没有渗屑!“成了!” 工坊里一片欢呼,陈老栓激动地抱住李二牛,眼泪都流了下来,“咱们终于造出能打穿五寸钢甲的炮了!”
张睿却没放松,他让人立刻批量生产四十斤炮,同时对 “靖海号” 进行改造 —— 在侧舷预留的炮位上,加装新造的四十斤炮,钢甲再焊一层熟铁,确保能扛住 “无敌号” 的炮击。赵信则带着水师士兵,用新炮进行射击训练,炮手们反复练习装弹、瞄准、开火,争取在决战时能更快、更准地击中敌舰。
可就在这时,锦衣卫的密探又送来急报:“大人!欧洲跨洋联合舰队提前出发,‘无敌号’带着五十艘铁甲巡洋舰,已过直布罗陀海峡,预计八月初一就能到印度洋!比原计划提前了十天!”
张睿手里的炮管图纸 “啪” 地掉在地上,八月初一,离现在只剩二十三天 —— 批量生产四十斤炮至少需要十五天,“靖海号” 的改造需要十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够了。他立刻下令:“所有工坊三班倒,日夜不停造炮;‘靖海号’的改造优先加装四十斤炮,钢甲后续再焊;让林茂带斥候去马六甲海峡,密切关注欧洲舰队动向,每天汇报一次!”
工坊里的炉火轰然再次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黝黑的炉壁,将整个作坊照得通亮。工匠们早已疲惫不堪,只能轮流着短暂的休息片刻,有的人实在撑不住困意,索性直接蜷缩在熔炉旁打着盹儿,身上盖着沾满炭灰的破布。饿了的时候,便从怀中摸出硬邦邦的干粮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渴了就捧起一旁盛着凉水的陶碗仰头灌下,水珠顺着下巴淌进衣领也浑然不觉。
“靖海号”宽阔而厚实的甲板上,士兵们与工匠们并肩作战,他们合力将沉重的火炮部件逐一吊装到位,粗壮的手臂青筋暴起,汗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顺着布满老茧的脸庞滚滚而下,滴落在冰冷坚硬的钢甲上,还未来得及汇聚成滩,便在炙热的阳光下瞬间蒸发殆尽。张睿伫立在试炮场中央,目光紧锁着远处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钢甲靶标,只见一枚枚裹挟着风雷之势的炮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击穿靶心后又深深嵌入后方的土墙之中。可他的心底却丝毫不敢松懈,因为所有人都明白,这场与时间展开的生死竞速赛中,他们绝无退路——倘若不能及时打造出合格的巨炮固守广州港防线,那么整片大明王朝赖以生存的蔚蓝海疆都必将沦为敌寇铁蹄下的焦土。
七月初十清晨,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幕的阴霾,第一批精心铸造的五门四十斤重炮终于完工。伴随着绞盘吱呀作响的声音,这些凝聚着无数人心血的庞然大物被缓缓吊装到“靖海号”两侧舷边预定的位置。张睿健步登上高耸的舰桥,挺直腰板下达了再次试航的命令。顿时,“靖海号”庞大的身躯开始震颤,发动机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巨大的螺旋桨搅动海水泛起层层白浪,战舰如离弦之箭般朝着茫茫无际的穿鼻洋疾驰而去。
此刻,四十斤炮黝黑发亮的炮口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齐刷刷地对准了远方波涛汹涌的海面。然而就在众人满怀期待地进行试射时,意外突然降临:其中一门火炮的炮管竟出现了细微却致命的裂纹,原本应该划破长空的炮弹仅仅飞出六里之遥便失去动力,狼狈地坠入大海之中。经过紧急排查发现,原来是钢铁原料中的杂质未能彻底清除干净,导致连续开炮后炮管内部应力集中,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高温高压的双重考验。
张睿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周围的工匠们见状也都乱了阵脚,一个个面如土色、手足无措。年迈的老匠人陈老栓颤巍巍地蹲下身子,用粗糙龟裂的手反复摩挲着那道刺眼的裂纹,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抖:“大人呐,依老朽看咱们还得继续改良钢水的配方,往里多加些钨砂增强韧性才行啊!可如今库房里剩下的钨砂已然不足五十斤了。”话音未落,远处海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桨橹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艘斥候快船正全速驶来,桅杆上高高悬挂着醒目的红色信号旗——这意味着欧洲联军的舰队再度提前了进攻日程!张睿凝视着渐渐逼近的快船,又转头望向那门开裂的炮管,深知这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技术攻坚战才刚刚踏入最为艰难的关头,而象征着西方霸权巅峰的“无敌号”战列舰,已然带着毁灭性的风暴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