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九年十二月，广州造船厂的三号船坞被蒸腾的水汽笼罩，十余艘待修的“海鲨级”战船整齐排列在坞内，船身的桐油在潮湿空气中泛着暗光。船坞中央的滑轨上，一枚丈五长的蒸汽鱼雷正被四名工匠用粗壮的麻绳固定在调试架上，鱼雷表面的铜制部件被擦拭得锃亮。徐光启蹲在鱼雷尾部，鼻梁上架着的水晶眼镜边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他手中那把黄铜游标卡尺是他耗时半月仿制而成，尺身刻着从“分”到“寸”的细密刻度，最精密处甚至能量出头发丝粗细的误差。
他反复卡量新更换的镍铜合金锅炉接口，指尖划过打磨光滑的接口边缘，确认没有丝毫毛刺。“大人，第三次锅炉压力测试完毕！”一名身着蓝布工装、袖口沾着黑油的年轻工匠高声喊道，他手中举着一个黄铜压力表，表盘玻璃擦得透亮，指针稳稳停在“3”的刻度处，“三个大气压稳定输出半个时辰，蒸汽泄漏量不足千分之一，比预设标准还低两成！”
张睿站在船坞东侧的观测台上，身上的飞鱼服外罩着一件涂过桐油的防水帆布套，领口和袖口用细麻绳系紧，阻挡着潮湿的海风。他手中攥着一份卷边的水师巡逻日志，日志封面的牛皮被海水浸得发暗，其中“欧洲侦察舰多次在虎门海域徘徊，鱼雷追击至四里后动力耗尽”的记录被红笔圈了三道，旁边还批注着“此为致命短板”的字样。听到徐光启的汇报，他快步走下台阶，脚下的樟木台阶因常年被海水浸泡，表面泛着深褐色的光泽，每一步踩上去都带着轻微的“吱呀”声，他下意识扶紧了身旁缠着防滑麻布的铁制护栏。走到鱼雷旁，他伸手触摸头部镶嵌的钨钢刀，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刀身在天窗透入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光启，续航问题当真解决了？上次追击那艘欧洲侦察舰，咱们的鱼雷刚跑半个时辰就停在海里，眼睁睁看着它钻进浓雾里，气得弟兄们直砸炮位。”
徐光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指节处的老茧因常年劳作格外明显。他领着张睿走到鱼雷尾部，手指敲了敲圆柱形的锅炉外壳：“大人您细看，这镍铜合金锅炉是咱们反复试验了十七次才成的，比旧款黄铜锅炉容积大了三成，内壁用细砂纸打磨了三遍，从八十目到两百目，光滑得像镜面，蒸汽流过时阻力能减四成。”他又指向锅炉侧面的喷嘴装置，“原来的单喷嘴推力不均，咱们改成三喷嘴联动，呈‘品’字形排布，动力直接提升五成。”说着他蹲下身，解开鱼雷中部缠着的麻布，露出一个刻着细密螺纹的桐木圆筒：“更关键的是这个‘声呐木筒’，筒内按十二律排布着十二根粗细不同的桐木共鸣管，管口用浸过桐油的猪尿泡密封，既能传音又防水。沉入水中后，敌军螺旋桨转动的震动声会让共鸣管产生不同频率的震颤，咱们转动筒身调整螺纹，就能定位敌舰方位，比之前靠目视瞄准精准三倍不止！”
张睿俯身细看那“声呐木筒”，指尖划过筒身的螺纹，触感清晰规整，显然是工匠精心雕琢而成。“这东西在风浪里也能准吗？南海的浪头可不比试验水池平静。”他仍有些疑虑，毕竟海战环境远比实验室复杂。徐光启早有准备，当即让人找来四名工匠，用滚轴将鱼雷缓缓推入船坞旁的试验水池——这水池是特意挖掘的，长约十里，宽三丈，底部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尽头系着一艘废弃的“苍山级”小战船作为靶船，船身还特意刷了与欧洲战舰相近的灰黑色漆。
工匠们用绞车将鱼雷的声呐木筒缓缓沉入水中，徐光启亲自蹲在池边，双手转动木筒上的调节旋钮，耳贴在连接共鸣管的铜管上。片刻后，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透着笃定：“大人，靶船在东北方向七里三分处，船身略微向西倾斜，与咱们预设的锚定位置分毫不差！”张睿立刻让人搬来一架十倍望远镜，调好焦距望去，果然见那艘小战船正稳稳停在指定位置，船尾的锚链还微微晃动。他不禁用力拍了拍徐光启的肩膀：“光启真乃奇才！有了这宝贝，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战，咱们的鱼雷也能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奔敌舰！”
试射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二十名工匠分成四组，各司其职。吊装组用液压绞盘将鱼雷缓缓吊至虎门炮台东侧的发射架上，这发射架是徐光启设计的改良款，装有四个铸铁滚轮，能将鱼雷以水平角度平稳推入水中，避免了旧式发射架因倾斜角度不当导致的轨迹偏差。装填组小心翼翼地将改良后的黑火药填入鱼雷的火药舱，这种火药在硫磺和硝石的配比上做了调整，燃烧效率提升了两成，还混入了少量细铁粉增加爆炸威力。
弹头处则装着一枚铜制延时引信，通过调节引信长度，确保鱼雷击中船底后三息再爆炸，给海水涌入留出时间。张睿特意让人从水师仓库调来一块五寸厚的低碳钢板，牢牢固定在靶船底部，完全模拟欧洲中型战舰的船底防护结构。此时，虎门海域已由水师的三艘“巡逻级”哨船戒严，哨船上的士兵手持望远镜，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海域，防止任何闲杂船只闯入干扰试射。
“大人，鱼雷装填完毕，发射架校准就绪，可以试射！”徐光启跑到发射架旁，高声汇报时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刚才指挥吊装时耗费了不少力气。张睿站在炮台的指挥台上，身旁的亲兵举着一面猩红的指挥旗，旗面上绣着“大明水师”四个黄字。他目光扫过在场的工匠和士兵，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发射架上的鱼雷。
张睿深吸一口气，手中的红旗猛地挥下，声如洪钟：“点火！”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士兵手持点燃的火把，快步跑到发射架尾部，小心翼翼地凑近锅炉引信。“滋滋”的燃烧声在海风中断断续续传来，锅炉内的清水迅速沸腾，白色的蒸汽从安全阀缝隙中喷涌而出，发出尖锐的嘶鸣。突然，鱼雷尾部的螺旋桨猛地转动起来，带着一阵水花“噗通”一声滑入水中，在海面留下一道清晰的白色水痕，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靶船方向疾驰而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紧盯着那道白色水痕，连海风的呼啸声都仿佛变得遥远。徐光启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铜制计时器——这是他根据西洋钟表原理仿制的，指针在刻度盘上缓缓移动。半个时辰刚到，远处的海面上突然腾起一道冲天的水柱，足有十余丈高，水柱顶端裹挟着破碎的木板和钢铁碎片。紧接着，一声惊天巨响传来，震得炮台的石阶都微微颤抖。
待水花落下，众人清晰地看到，靶船的船底已被炸开一个丈余宽的大洞，海水如瀑布般涌入船舱，船身迅速向一侧倾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翻覆着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圈圈涟漪。“成了！真的成了！”工匠们率先反应过来，纷纷扔掉手中的工具欢呼起来，几名年轻工匠甚至激动地跳进浅水区，互相泼水庆祝。徐光启也难掩激动，快步跑到张睿面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大人，咱们终于有了长续航的精准鱼雷！以后欧洲人再敢来犯，咱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张睿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好样的！这功勋章有你的一半！”
当天下午，张睿就在水师衙门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参会的不仅有水师各舰舰长，还有广州造船厂和工坊的负责人。他将试射成功的消息宣布后，会议室里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传我将令！”张睿站起身，语气严肃，“广州造船厂每月至少量产五十枚‘长续航声呐鱼雷’，优先供应虎门、伶仃洋、崖门等十个关键港口，每个港口部署二十架发射架，由各港口守将亲自负责看管。”他顿了顿，看向工坊负责人，“鱼雷的关键部件——镍铜合金锅炉和声呐木筒，要安排熟练工匠单独制作，严格保密工艺流程，防止技术外泄。”
为了规避欧洲间谍的侦察，张睿特意制定了伪装方案：“将三成的发射架伪装成渔船模样，在发射架周围摆放渔网、渔篓和晒干的渔获，让士兵穿着渔民的粗布衣裳在附近活动；另外在沙滩上搭建二十个假发射架，用松木制作鱼雷模型，外面糊上锡箔纸，在阳光下能反射出金属光泽，足以以假乱真。”众人纷纷领命，散会后立刻投入到紧张的量产和部署工作中，整个广州港都弥漫着备战的紧张气息。
当天夜里，月黑风高，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星光，海面上只有零星的渔火闪烁。负责虎门海域巡逻的水师士兵李三正趴在“哨船一号”的甲板上，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蓑衣，借着远处炮台微弱的灯光观察海面。他是土生土长的虎门人，水性极佳，当了五年水师，对这片海域的每一处暗礁都了如指掌。突然，他敏锐地察觉到远处海面上有一道异样的黑影，不同于寻常渔船的轮廓，那黑影小巧玲珑，正借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朝着虎门炮台方向移动，船上没有任何灯火，显然是刻意隐蔽行踪。
李三立刻警觉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同伴：“快看东北方向，有情况！”他让人将哨船缓缓划到附近的礁石群后隐蔽，自己拿起架在船头的八倍望远镜仔细观察。透过镜片，他清晰地看到小船上坐着三个人，都穿着黑色的夜行衣，其中一人正趴在船舷上，手中拿着纸笔和罗盘，对着虎门炮台的方向写写画画，船头上还架着一台黄铜质地的欧洲望远镜，镜筒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是欧洲的侦察舰！”李三心中一紧，立刻低声下令：“传信号给附近的两艘哨船，呈三角包抄队形，慢慢靠近，别打草惊蛇！”三艘哨船悄无声息地划水，船桨用麻布包裹着，几乎听不到声响。当距离小船还有三十丈时，李三猛地大喊：“动手！”哨船上的士兵纷纷站起身，举起手中的火铳对准小船，同时抛出带钩的绳索，牢牢勾住小船的船舷。小船上的人见状大惊，立刻掉转船头想要逃跑，其中一人还掏出短枪朝着哨船射击，子弹擦着李三的耳边飞过，打在礁石上溅起火花。
水师士兵们毫不畏惧，纵身跳上小船，与三名间谍展开搏斗。这三名间谍虽然身手矫健，但水师士兵常年在船上训练，近身格斗技巧娴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他们制服，用麻绳牢牢捆住。在搜查小船时，士兵们发现了一卷绘得极为精细的图纸，上面用红笔标注着虎门炮台的位置、鱼雷发射架的分布，甚至还有炮台守军的换岗时间，显然是潜伏了许久才绘制完成的。
张睿得知抓获间谍的消息后，连夜赶到水师大牢审讯。三名间谍起初还拒不招供，直到张睿拿出那张图纸，又让士兵展示了新研制的鱼雷模型，其中一名金发碧眼的间谍终于心理防线崩溃，交代了实情。原来他们是拿破仑亲自派来的海军间谍，已经在广州潜伏了三个月，目的就是摸清大明沿海的鱼雷发射架位置和炮台防御部署，为欧洲舰队的进攻提供情报。
“拿破仑倒是挺有远见，知道咱们的鱼雷是他的心头大患。”张睿冷笑一声，让人将三名间谍关进特制的铁牢，派专人看守，防止他们自杀或被同伙营救。审讯结束后，张睿立刻下令调整防御部署：“将所有真发射架连夜转移到礁石群后方，用藤蔓和海草伪装，发射架的操作口用石板盖住，只留一个小缝隙观察；原来的假发射架全部保留，再派五十名士兵穿着渔民服装在附近巡逻，白天晒渔获，晚上点渔火，务必让敌人以为那就是真的发射阵地。”他还特意让人在假发射架周围埋设了少量烟花，一旦敌人进攻，就点燃烟花制造发射鱼雷的假象，为真发射架争取时间。
可就在部署刚完成不久，一名负责外海巡逻的斥候就骑着快马匆匆赶到水师衙门，他的蓑衣和斗笠上都沾满了海水，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焦急：“大人，大事不好！我们在伶仃洋外海发现了至少五艘欧洲侦察舰，都是轻便的快船，正分散在不同海域，用望远镜和罗盘测绘各个港口的地形，其中一艘还试图靠近崖门港的发射架阵地！”张睿立刻跟着斥候登上虎门炮台的了望塔，拿起高倍望远镜眺望远方海面。
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五处微弱的灯光在海面上移动，那是侦察舰上特意用黑布遮挡的信号灯，显然是在互相传递消息。张睿握紧了手中的望远镜，镜筒的黄铜外壳被他捏得微微发烫。他很清楚，侦察舰大规模出动，意味着欧洲舰队的主力已经离南海不远了。“传我命令！”张睿转过身，对着身旁的亲兵沉声道，“广州造船厂和工坊全员加班，鱼雷月产量提升到六十枚；水师所有战舰进入一级战备，检查舰炮和鱼雷发射装置，随时准备战斗！”夜色中，虎门炮台的灯火忽明忽暗，照亮了士兵们坚毅的脸庞，一场围绕鱼雷与反鱼雷的海上博弈，已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