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年五月初十，北疆镇北堡的城门外，呼啸的寒风仍裹挟着残雪碎冰，在夯土城墙上划出细碎的呜咽，城垛上悬挂的“周”字军旗被吹得猎猎作响，旗角处已在连日风雪中磨出毛边。一支由二十辆双轮重载马车组成的运输队正艰难驶入，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冻土，留下两道深达半尺的辙印，每辆马车都由四匹健硕的双峰骆驼牵引——这是从漠南蒙古部落征调的良驼，背上的驼毛被风雪凝出白霜，却依旧迈着沉稳的步伐，颈间的驼铃在寒风中断断续续响着，像是在诉说从岭南到北疆万里跋涉的疲惫。
马车上的巨大木箱被手臂粗的粗麻绳缠了足足三层，绳结处还浇了融化的松脂防水，凝固后如铁铸般坚硬，箱身侧面“广州工坊督造”的朱红印记虽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但边缘清晰的云纹标识，彰显着这是军工重器的凭证，沉甸甸的分量让车轮每一次滚动都带着震颤。周昂身着镶铁棉甲，甲片间衬着厚实的羊毛，却仍能感受到寒风钻透缝隙的凉意，他亲自站在城门下迎接，身后的亲兵捧着铜壶装的温热姜汤，壶身裹着厚厚的绒布保温，早已备好给押运兵卒驱寒。
当最前面的木箱被四名赤膊的士兵合力撬开时，一门门泛着冷冽银光的火炮赫然显露——这便是比八十斤超级炮更显巍峨的“百斤超级炮”，炮身由四层叠锻不锈钢铸就，每层钢甲都经过千锤百炼，阳光斜照下能看到甲片间细密如发丝的纹路，炮口直径足有一尺，内壁镗磨得光滑如镜，炮尾铸着“靖边”二字铭文，字体遒劲有力，炮轮是裹着三寸厚铁皮的硬木，轮轴处涂满羊油润滑，转动时带着沉闷的金属声响。“将军，这十门百斤炮从广州出发，走驿道经湖广、陕西，再穿漠南戈壁，整整走了四十天！”
负责押运的校尉单膝跪地，甲胄缝隙里还嵌着戈壁的黄沙，脸上的风霜刻出深深的纹路，疲惫难掩却眼神坚毅，“途中遭遇两场沙尘暴，三匹骆驼累倒在戈壁滩上，弟兄们轮换拉车，饿了就啃冻硬的麦饼，渴了就嚼雪团，总算没耽误工期。两千发穿甲弹和一千发爆炸弹都用油布裹着，里面还垫了干草防潮，颗颗完好无损！”周昂伸手扶起校尉，指尖触到对方冻得发僵的手臂，当即沉声吩咐：“带弟兄们去伙房，炖好的羊肉汤管够，再给每人换身干爽的棉衣，账房那边按双倍劳役发赏钱！”
周昂快步走到火炮前，掌心抚过冰凉的炮身，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不锈钢特有的细腻质感，比起旧款火炮的粗糙铸铁，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是广州工坊最新的“三层复合锻打”工艺，外层高锰钢抗冲击，中层镍铬钢防腐蚀，内层低碳钢增韧性。他绕着炮身转了一圈，目光落在炮耳处的刻度盘上，黄铜材质的刻度清晰精准，最小刻度达半分，这是徐光启特意改良的瞄准装置。
周昂亲自指挥士兵操作液压绞盘将火炮抬上堡垒顶端，这特制的炮架果然精巧，底部的滚珠轴承嵌入铸铁凹槽，转动时几乎无声，摇动手柄便能带动炮身三百六十度旋转，炮身侧面还嵌着一架黄铜瞄准镜，镜筒上刻着从一里到十里的细密刻度，通过调整镜后的旋钮，能精准校准远近目标。“都打起精神来！让弟兄们看看新家伙的厉害！”周昂回身大喝，声音在堡垒上空回荡，目光扫过围观的士兵，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期待，不少人搓着冻僵的手，眼神里透着对重器的敬畏。炮手们迅速分工，动作娴熟利落：两名壮实的士兵抱着百斤重的穿甲弹——弹身裹着麻布防滑，借助架在炮口的木质杠杆缓缓送入炮膛，另一名士兵手持特制的捣棍将颗粒均匀的火药夯实，确保燃烧充分，最后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兵蹲在炮尾，用银针仔细检查引信孔，确认没有堵塞后才点头示意。“试射！
目标三里外废弃坦克！”周昂一声令下，老兵猛地将燃着的火绳凑向引信，“滋滋”的燃烧声在寒风中格外清晰。“轰隆——”一声震天巨响，炮口喷出丈高的火舌，浓烈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呛人的硫磺味，气浪将周围士兵的棉帽帽檐都掀得翻起，不少人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众人眯着眼透过硝烟望去，只见穿甲弹拖着橙红色的尾焰，如流星般划过雪地，精准砸向远处那辆沙俄遗留的十寸厚甲坦克——“砰！”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坦克炮塔直接被掀飞三丈高，钢铁残骸如纸片般飞溅，在雪地上砸出数个深坑，断裂的履带还在微微颤动。
“好炮！真能把铁疙瘩炸开花！”士兵们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甚至激动地挥舞起手中的刀鞘，连城墙上的岗哨都忍不住探出身鼓掌。周昂也难掩兴奋，用力拍了拍炮身，金属的震感从掌心传来，声音洪亮如钟：“这炮能击穿十二寸厚甲！埃里克的十三寸坦克来了，咱们只要瞄准炮塔接缝处，照样能给他打穿！”
欢呼声未落，城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蒙古语的高声吆喝，打破了堡垒的喜悦氛围。周昂探头望向城门洞外，只见蒙古部落首领巴图正领着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他身着黑色貂皮袍，袍边镶着紫貂毛，腰间挂着嵌着绿松石的弯刀，胯下骑着一匹神骏的蒙古马，马鬃梳理得整整齐齐，系着红色的马缨。身后的骑兵每人都牵着两匹战马，那些蒙古马虽体型不及西域马高大，却鬃毛油亮，四肢粗壮有力，马蹄上裹着防滑的毡套，显然是精心挑选的耐寒良驹。
“周将军！瞧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巴图翻身下马，动作矫健如豹，大步上前，爽朗的笑声里满是热忱，他身后的士兵已将战马牵到城外的空地上，五千匹战马此起彼伏地嘶鸣着，场面颇为壮观，马背上还驮着鼓鼓囊囊的草料包。“巴图首领，这份厚礼太重了！”周昂连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感受到对方掌心因常年握缰绳磨出的厚茧，暖意从掌心传来，“开春刚过，正是部落养马的关键时候，你把这么多良驹送来，我实在过意不去。”巴图摆了摆手，语气诚恳而坚定：“周将军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歃血为盟的盟友，沙俄人占了漠北不说，还想南下抢咱们的草场，守北疆也是守我们蒙古人的家园！
这些马是部落里最能耐寒的种马，驮着重甲在雪地里也能跑三十里，就算断粮三天也照样能冲锋！我还带来了三千部落骑兵，都是擅长雪地奔袭和近身搏杀的好手，已经在城外扎营，随时听你调遣！”接下来的日子，镇北堡彻底热闹起来，处处都是备战的繁忙景象：堡垒顶端，士兵们正忙着给最后几门百斤炮校准，工匠拿着小锤敲打炮架的调节螺栓，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城下的练兵场上，巴图亲自示范雪地骑行技巧，他勒着缰绳让战马在积雪中原地旋转，马蹄溅起的雪沫子都带着章法，突然猛一夹马腹，战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在结冰的地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后稳稳停住。
明军骑兵跟在后面模仿，虽有些笨拙，不时有人从马背上滑下来，却个个爬起来继续练习，没人叫苦。巴图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在结冰的地面用马刀格挡，如何借助地形隐蔽骑行，休息时还和周昂坐在雪地上探讨战术，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着阵型：“等埃里克的坦克冲过来，我们的骑兵就分成两队绕到侧面，用绑着炸药的长杆炸它的履带——这招我们试过，就算炸不烂也能让它卡住！你们的火炮再趁机瞄准坦克的观察窗射击，里面的驾驶员肯定躲不开！”周昂连连点头，看着骑兵们逐渐熟练的动作，听着堡垒上此起彼伏的校准声，心中的底气又足了几分，仿佛已经看到了击退敌军的景象。
可就在第十门百斤炮的瞄准镜调试完毕，士兵们正围着炮身分发新领的防寒手套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边境方向疾驰而来，如惊雷般打破了营中的热闹。那名斥候骑的战马浑身被汗水和雪水浸透，马鬃和马尾都结了厚厚的冰壳，马蹄铁在结冰的路面上敲出“哒哒”的脆响，还不时打滑。
刚到城门下，斥候便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他顺势翻身下马，却因双腿在马背上冻僵太久，落地时一个踉跄，重重摔在雪地上。两名士兵连忙上前搀扶，才发现他的裤腿已和马鞍冻在了一起，撕扯时带下一片皮肉。斥候嘴唇青紫，牙齿不停地打颤，话都说不连贯，却死死攥着怀中的情报，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裹，颤抖着递给迎上来的周昂：“将……将军，紧急军情！”他的声音因急促和严寒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埃里克……埃里克从欧洲调来了二十辆‘十三寸厚甲坦克’，比之前的厚了整整三寸！还有五十门蒸汽迫击炮，射程比咱们的旧炮远两里，能发射带导火索的延时弹！”周昂快步上前接过油布包裹，层层打开后，里面是一张用羊皮纸绘制的情报图，上面用炭笔详细标注了敌军的兵力部署和武器装备：六十万大军分成三路，中路是二十辆坦克和五十门迫击炮组成的攻坚部队，左右两路各有二十万步兵，其中十万是欧洲调来的雇佣军，配备了新式的蒸汽步枪，两翼还有五万哥萨克骑兵掩护。
图上还用红炭笔圈出了“坦克装甲十三寸”“迫击炮射程九里”“雇佣军配备蒸汽步枪”等关键信息，字迹潦草却清晰，显然是斥候在疾驰途中仓促绘制的。周昂的手指捏紧了羊皮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纸张边缘被捏得褶皱不堪，刚才的喜悦瞬间被凝重取代——十三寸厚甲，百斤炮虽能击穿，却需要精准命中炮塔与车身的接缝处，容错率极低，而五十门远程迫击炮，能在己方火炮射程外轰炸堡垒，无疑会给防御工事带来巨大压力。
他抬头望向边境方向，寒风卷着残雪掠过城头，吹动着城垛上的军旗，远处的雪原一片苍茫，却仿佛已能听到敌军坦克履带碾压冻土的“咯吱”声，以及蒸汽迫击炮发射时的沉闷轰鸣。身旁的巴图也凑过来看情报，原本爽朗的笑容消失殆尽，眉头拧成了疙瘩，低声用蒙古语骂了一句粗话，握紧了腰间的弯刀。营地分布图，他紧攥着情报，指节泛白，目光投向边境方向，那里的天空已被敌军营地的炊烟染成灰蒙，一场恶战的阴影悄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