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十二月初的南海，已不复夏日的狂暴，但冬日的海风依旧带着十足的力道，卷起层层白浪，一遍遍地拍打着虎门港外的礁石与海岸，发出节奏分明而有力的“哗哗”声。岸边的营寨旌旗招展，港口内，大大小小的战舰桅杆如林，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艘经过数次战火洗礼与技术改造的庞然大物——“大明一号”战列舰。
此刻，张睿正站在这艘旗舰高大而坚固的舰桥指挥室内。他身上穿着笔挺的深蓝色海军将官服，外罩呢料大衣，海风从敞开的观察窗灌入，吹动着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信鸽与快船接力送来的绝密情报，纸张的边缘已被他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捏得微微卷曲。情报的来源极为可靠，出自潜伏在欧洲宫廷多年的锦衣卫暗线，上面的消息简单而震撼：英国海军上将纳尔逊，那个曾在直布罗陀被明军生擒却又在混乱中侥幸逃脱的老对手，如今已重整旗鼓，率领着一支由二十艘新型战列舰组成的强大舰队，绕过好望角，穿越马六甲海峡，已然进入了南海水域，预计三日之内，兵锋便可直指虎门港。其战略目标明确无误——夺回被大明掌控的南海制海权。
纳尔逊的名字，在张睿以及整个大明海军中，都代表着棘手与强悍。此人战术风格狠辣刁钻，尤善利用海况与敌心理，以少胜多、反败为胜的战例不在少数。更让张睿感到压力的是，纳尔逊在上次战败被俘期间，虽受监禁，但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必然对明军主力战舰的构造、火力配置、乃至常用的战术队形都有了相当的了解。此次卷土重来，必定是有备而来。副将郑成功，一位年轻却已历经数次海战淬炼的将领，快步走到张睿身边，低声道：“将军，细作补充禀报，纳尔逊麾下的这批战列舰，虽非其最顶级的‘无敌’系列，但每舰均配备有六十门七十斤级的后装线膛炮，其射速比我们舰队中部分旧式舰船的前装滑膛炮要快上三成有余。而且，据称其舰体水线设计更为流畅，航速也比我们之前交手过的欧洲巡洋舰快上约两成。”
张睿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悬挂在舱壁上的巨幅南海海图。他的手指沿着虎门港向外延伸，直至马尼拉湾的广阔海域缓缓划过。“纳尔逊用兵，向来崇尚进攻，善于在正面交锋中寻找破绽，给予致命一击。”他沉声道，声音在充斥着机器噪音和海风呜咽的舰桥内依然清晰，“此次他兵力占优，火炮亦有所长，若与之正面列阵对轰，即便能胜，我主力舰队也必遭重创，于后续战局极为不利。”他的手指在海图上虚画了几个箭头，“我们必须改变战术。采用‘混合舰队协同攻击’之法：以修复并加强后的十艘‘大明号’级战列舰组成正面诱敌舰队，摆出决战的姿态，吸引并牵制纳尔逊的主力火力；同时，命新近下水、机动灵活的十五艘‘海狼’级鱼雷艇，携带特制的‘破网’型鱼雷，借助晨昏雾霭或战场硝烟的掩护，从侧翼大范围迂回，绕至敌军舰队后方或侧后，专攻其舰体水线以下部位；此外，传令朝鲜全罗道水师与日本九州岛津家水师组成的联合舰队，前出至外海巡弋，负责拦截、驱散敌军可能派出的侦察快船，务必确保我军鱼雷艇的动向不被敌军察觉。”
为了应对这场预料之中的恶战，张睿在过去数月里几乎投入了全部精力进行备战。上次海战缴获的西班牙“无敌三号”战列舰上那八十门威力巨大的百斤重炮，被他下令全部拆解下来，经过工部工匠的仔细检修和适应性改造后，优先加装到了十艘经历过战火、结构依然坚固的“大明号”战列舰上。这使得每艘主力战列舰的主炮数量从原有的三十门提升到了四十门，火力密度显着增强。同时，为这些重炮配备的穿甲弹也进行了升级，弹头部分镶嵌了经过特殊处理的锰钢尖锥，使其穿透力大增，理论上足以击穿七寸厚的均质钢甲。而那十五艘新造的“海狼”级鱼雷艇，更是他手中的奇兵。不仅鱼雷采用了新式的触发引信和加装药，针对欧洲战舰开始普遍在舷侧加挂防鱼雷钢网的做法，工部工匠们还别出心裁地在鱼雷头部加装了一种可折叠的、带有倒钩的钢爪。鱼雷撞击钢网的瞬间，钢爪会凭借惯性展开，死死钩住网索，进而撕裂网体，为后续的爆炸开辟通道。鱼雷艇本身也加装了改进型的小型蒸汽机，最高航速可达每时辰十二里，远超欧洲同类舰艇。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第四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虎门港外海，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鱼肚白。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声。透过逐渐消散的海雾，纳尔逊的舰队如幽灵般出现在了海平线上。二十艘战列舰，舰体修长，桅杆高耸，排列成一个严整而富有攻击性的“雁形阵”，巨大的舰艏劈开波浪，直指虎门港方向。桅杆顶端，红白蓝三色的英国米字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纳尔逊站在其旗舰“胜利号”宽敞的舰桥上，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明军舰队的动静。当他看到明军仅有十艘战列舰出港列阵，摆出迎战姿态时，嘴角不由泛起一丝冷酷而得意的笑容：“张睿还是老一套，妄图以少胜多，倚仗的无非是那些偷偷摸摸的鱼雷艇罢了。传令各舰：收紧队形，侧舷防雷钢网全部放下，主炮装填实心穿甲弹，集中火力，瞄准明军为首那几艘战列舰！一旦进入有效射程，无需等待命令，立即开火！我要让他们尝尝皇家海军炮火的滋味！”
“敌军进入射程！正面舰队，出击！”张睿在“大明一号”的舰桥上，果断下达了第一道命令。十艘经过加强的“大明号”战列舰，烟囱喷吐着浓密的黑烟，锅炉全力运转，推动着巨大的舰体，排成一条略显单薄却异常坚定的纵队，迎着数量倍于己的欧洲舰队，缓缓驶去。甲板上，炮手们早已各就各位，弹药手将沉重的炮弹填入炮膛，炮长们则通过简易的瞄准镜，紧张地调整着炮口的俯仰和方向，目标牢牢锁定在敌军旗舰“胜利号”那高大的舰影上。
当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缩短至大约三里（约1500米）时，纳尔逊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开火命令。“胜利号”舰艏的重炮率先喷吐出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紧接着，整个欧洲舰队侧舷炮窗依次闪亮，如同瞬间点燃了一条火线。数十枚沉重的炮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声，划过清晨的天空，如同冰雹般砸向明军舰队的前排战舰。炮弹落点周围，海面被炸起一道道冲天的白色水柱，激荡的海水泼洒在明军战舰的甲板上，冰冷刺骨，水雾弥漫，瞬间遮蔽了部分视线。
“各舰规避！注意保持队形！主炮瞄准敌旗舰，自由射击！”张睿的声音通过传声筒在“大明一号”的各战位回荡。训练有素的舵手猛地转动舵轮，庞大的战舰灵巧地划出一个弧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数枚近失弹。几乎在同一时间，明军战列舰侧舷那四十门百斤重炮发出了怒吼！改良后的钨钢穿甲弹，以其更高的初速和更平直的弹道，呼啸着扑向“胜利号”。“轰隆！”一声巨响，一枚穿甲弹精准地命中了“胜利号”右舷水线以上的装甲带，虽然未能完全击穿那厚实的钢甲，但巨大的动能依然在钢板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坑，强烈的震动让“胜利号”舰体猛地一颤，甲板上的不少水兵被震得东倒西歪。
激烈的炮战就此全面展开。炮弹在空中交错飞行，爆炸的火光不断闪现，浓密的硝烟开始在海面上积聚、蔓延。明军的“大明三号”战列舰不幸被三枚来自不同方向的炮弹连续击中，左舷水线附近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缺口，冰冷的海水疯狂涌入，舰体开始出现倾斜。损管队员冒着四处飞溅的碎片和浓烟，奋力用预备的木料、沙袋和防水毡堵漏，而炮位上的士兵们则咬紧牙关，无视身旁的危险，继续着装填、瞄准、射击，将一枚枚复仇的炮弹射向敌人。欧洲舰队一侧，其战列舰“勇敢号”则被明军一枚精准的穿甲弹直接命中了前主炮炮塔，炮弹穿透了相对薄弱的炮塔正面装甲，在炮膛内引发了殉爆，整座炮塔被炸得四分五裂，周围的船员非死即伤，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就在正面战场炮火连天，吸引了欧洲舰队全部注意力的时候，由郑成功亲自指挥的十五艘“海狼”级鱼雷艇，如同群狼出击，借着尚未完全散去的晨雾和战场核心区域弥漫的硝烟，以最高航速，划出两道巨大的弧形轨迹，悄无声息地向着欧洲舰队的侧后方向疾驰而去。
“各艇注意！保持无线电静默！鱼雷准备！目标，敌军战列舰水线以下部位！距离一里半，齐射！”郑成功通过艇上的光学信号灯，向跟随的各艇下达了攻击指令。鱼雷兵们迅速调整着发射管的角度，计算着提前量，随即猛地拉下了发射手柄。“咻——咻——咻——”十五枚特制的破网鱼雷，尾部拖着白色的气泡轨迹，如同离弦之箭，以极高的速度射向正在全力与明军主力舰对轰的欧洲舰队后卫编队。
欧洲舰队后卫的一艘名为“恐惧号”的战列舰率先发现了海面上疾驰而来的白色雷迹。“右舷发现鱼雷！密集来袭！”了望哨凄厉的呼喊声通过传声筒响彻全舰。舰长立刻下令右舷副炮和部分主炮转向，试图拦截这些致命的“水下游鱼”。炮弹在水面炸起一道道水墙，然而鱼雷的速度太快，体积又小，绝大多数炮弹都落空了。冲在最前面的那枚鱼雷，径直撞上了“恐惧号”右舷悬挂的防雷钢网。就在接触的瞬间，鱼雷头部的折叠钢爪猛然弹开，如同鹰爪般死死钩住了坚韧的钢索，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坚韧的钢网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数米宽的大口子！鱼雷本体穿过破口，毫无阻碍地撞在了“恐惧号”的水线装甲上。“轰！！！”一声沉闷而巨大的爆炸声从水下传来，“恐惧号”的舰体猛地向上一跳，右舷被炸开一个巨大的破洞，海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入，舰体迅速倾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带着舰上数百名未能及时逃生的水兵，沉入了冰冷的南海。
紧接着，又有四艘欧洲战列舰相继被从不同方向袭来的鱼雷命中舰底或侧舷水线。剧烈的爆炸导致舰体结构严重受损，海水疯狂灌入，动力系统瘫痪，这些战舰纷纷失去了战斗力，开始在海上无助地漂浮、倾斜，最终缓缓沉没。纳尔逊在“胜利号”上，通过望远镜看到后方舰队接连起火、沉没的惨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意识到自己再次中了张睿的圈套。“该死的！是鱼雷艇！他们从后面上来了！命令各舰，立刻转向，后卫变前卫，优先攻击那些该死的鱼雷艇！”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然而，此时调整整个舰队的阵型谈何容易？正面，明军的十艘战列舰见敌军阵脚已乱，士气大振，更是步步紧逼，主炮齐射打得越发凶猛精准，又有三艘试图转向的欧洲战列舰被连续命中上层建筑和动力舱，燃起冲天大火，缓缓沉没。欧洲舰队的指挥系统在前后夹击下陷入了混乱，士兵们惊慌失措，部分舰只甚至开始各自为战，有的试图冲向鱼雷艇，有的则想脱离战场，整个阵型彻底崩溃。
“全军压上！追击！绝不能让纳尔逊再次逃脱！”张睿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下达了总攻命令。明军舰队立刻分为两股，一股继续以猛烈炮火清扫那些失去机动能力的欧洲伤舰，另一股则如同利剑，直插已然陷入混乱的欧洲舰队核心，目标直指那艘悬挂着纳尔逊将旗的“胜利号”。纳尔逊见大势已去，深知再停留下去唯有被俘或战死一途。他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心爱的旗舰，带着几名最亲信的副官和卫士，悄然登上了舰尾常备的一艘高速蒸汽交通艇，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明军注意力大多被仍在抵抗的欧洲战舰吸引之际，开足马力，向着西南方向的印度洋海域仓皇逃窜。
失去了指挥官的“胜利号”，在象征性地抵抗了一阵后，舰长见突围无望，只得下令降下军旗，向迫近的明军投降。战斗至此基本结束。经过紧张的清点统计，此役战果辉煌：共击沉欧洲战列舰十二艘，重创五艘（其中三艘随后自沉），完整缴获三艘（包括旗舰“胜利号”）；朝鲜、日本联合水师在外围亦击沉、俘获欧洲轻型侦察舰三艘。明军方面，付出两艘战列舰重伤（需大修）、三艘鱼雷艇被击沉、两百余名水兵伤亡的代价，但成功扞卫了虎门港，彻底稳固了南海的制海权。胜利的欢呼声在每一艘明军战舰上响起，士兵们将缴获的欧洲旗帜肆意地扔在甲板上，用脚践踏，抒发着激战后的兴奋与自豪。
在清理“胜利号”旗舰时，士兵们在纳尔逊那间装饰考究的指挥舱内，于一个固定在舱壁上的隐秘保险柜里，发现了一个以锡铅合金密封的沉重铁盒。撬开之后，里面除了纳尔逊的航海日志、详细的战术推演图以及一些往来密信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以羊皮纸绘制的巨大图纸。张睿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铺在“大明一号”的海图桌上。图纸之上，绘制着一艘造型极为奇特、前所未见的巨舰。它与现有的所有战列舰都截然不同，舰体异常宽大，上方却是一个极其平坦、开阔的飞行甲板，几乎占据了整个舰体的长度。甲板上，用精细的笔触画着数架带有双翼和螺旋桨的奇怪机器。图纸的一角，用清晰的拉丁字母标注着名称，旁边还有翻译过来的中文小字注释：“蒸汽动力航空母舰：舰体长十丈（约100米），可搭载二十架蒸汽弹射起飞的侦察\/攻击机，该型飞机可携带轻型炸弹或鱼雷，从空中对敌军舰队实施侦察与打击。”
“蒸汽……航母？”张睿凝视着图纸上的巨舰和那些带螺旋桨的飞机，喃喃自语，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是一位极具前瞻性的海军将领，立刻就从这超越时代的构想中，嗅到了足以颠覆现有海战模式的革命性气息。这种战舰本身或许装甲薄弱，火力不强，但它所搭载的飞行器，却能赋予舰队超视距的侦察能力和来自空中的打击手段。敌人的舰炮再凶猛，也无法攻击到视野之外的目标；战舰的装甲再厚重，也难以有效防御从头顶落下的炸弹和鱼雷。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耽搁，命人将这份至关重要的图纸，连同缴获的“胜利号”上一些关键的火炮、轮机部件，分别以最稳妥的方式，火速送往京城兵部衙门和广州最大的海军工坊。在随行的奏报中，他详细阐述了“航空母舰”与“舰载机”可能带来的海战革命，并强烈建议朝廷集中顶尖工匠与智囊，立即着手对此概念进行研究，并尝试研发与之相关的蒸汽弹射器、可折叠机翼的侦察\/攻击机等关键技术。
然而，就在张睿为这未来的海战模式而忧心忡忡之时，派往南洋深处的斥候快船带回了另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将军！我们在马六甲以西的商船传来确凿情报，欧洲各国，主要是英、法、西、葡等国，已在大西洋沿岸的数个大型皇家造船厂内，同时开工建造数艘与此图纸构想类似的巨舰！据信其首舰，预计在一年之后便可下水舾装！”
张睿再次走上舰桥，凭栏远眺着南海那无垠的蔚蓝。海风拂面，带来一丝咸腥，也带来了一份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虎门港外的这场胜利，仅仅是为大明赢得了一段宝贵的喘息之机。一场围绕着制空权、制海权，更为复杂、更为残酷的新一代海上角逐，已然在看不见的远方，拉开了沉重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