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栀对着电脑屏幕上毫无起伏的曲线长长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实验服袖口磨起的毛边。实验室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将她眼下的青黑照得愈发明显。已经是第七个夜晚了，培养皿里的反应底物依旧沉寂得像块石头，和第一天夜里那瞬间迸发的蓝绿色荧光形成刺眼的对比。
她揉了揉发僵的后颈，视线扫过操作台：散落的移液枪还卡着未更换的枪头，几支离心管倒在冰盒边缘，标签纸被冷凝水浸得发皱。最显眼的是那块写满公式的白板，边缘被反复擦拭的地方已经泛白，却始终没能推导出新的突破口。
“不应该啊……”栀喃喃自语，指尖划过第一天的实验记录册，纸页上还留着当时激动得微微发颤的字迹，“明明第一个晚上，只是调整了ph值就有了反应，怎么现在变量换了个遍，反而一点动静都没有？”
眼皮像坠了铅块，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疲惫顺着脊椎爬上来，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栀脱力般晃到墙角的沙发旁，连鞋都没脱就蜷了进去，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身上淡淡的咖啡渍味，成了她坠入睡眠前最后的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鼻尖忽然飘来一缕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
栀睫毛颤了颤，意识像沉在温水里慢慢上浮。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柔软的布料——是件带着体温的针织开衫，袖口还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
“嗯……”她迷迷糊糊坐起身，乱糟糟的头发垂在眼前，正好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小栀，醒了？”苍玄手里端着个白瓷碗，蒸汽在他镜片上蒙上一层薄雾，“朱丹刚熬的莲子粥，温的，先垫垫肚子。”
栀这才发现实验室里多了好几个人：梅比乌斯正斜倚在实验台边，指尖转着支钢笔，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实验记录本；乌斯站在恒温箱前，手里拿着支红外测温笔，眉头微蹙地看着显示屏；朱丹则在整理试剂架，将一排排标签模糊的瓶子重新分类贴好。
“梅姐，乌斯姐，还有苍玄和朱丹……你们怎么来了？”栀的声音还有点沙哑，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开衫，才发现那是乌斯常穿的那件。
梅比乌斯抬了抬下巴，钢笔尖点了点她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不是因为某人的实验数据像死水似的，我再不来看一眼，怕是要等你把自己熬垮在这儿。”她迈开长腿走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记录本翻了两页，忽然停在某一页边缘，“你看这里——第一天用的是3号培养皿，边缘有细微的弧度，第二天换的5号是平边的，两种器皿的热传导率差了0.7%。”
乌斯这时也转过身，手里的测温笔亮了亮：“还有恒温箱，你设定的是25c，但实际内部温差有±0.5c，夜间会更明显。这种高敏反应，差0.1c都可能让结果天差地别。”
苍玄把粥碗递到她手里，轻声道：“你凌晨三点发的实验日志里，有个计算公式抄错了符号。我和朱丹核对了三遍，发现后面所有推导都跟着错了。”
栀捧着温热的粥碗，看着他们熟稔地指出一个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忽然鼻子一酸。原来她埋头苦熬的时候，总有人在悄悄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连这些细枝末节都替她一一查清了。
朱丹这时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先吃饭，吃完了我们一起重新调参数。实验急不来，但身体可不能开玩笑。”
实验室的灯光似乎柔和了许多，消毒水的气味里，渐渐融进了莲子粥的甜香，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属于同伴的温暖。
栀舀粥的勺子顿了顿，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抬眼看向梅比乌斯，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你们……是专门来帮我的吗？”
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她低头抿了口粥，莲子的清甜混着米香滑进喉咙，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温水泡软了些，却还是忍不住偷瞄着几人的神色。
梅比乌斯正背对着她调试显微镜，闻言猛地转过身，白大褂的衣摆扫过桌角的烧杯，发出叮的轻响。她挑眉扬下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傲气：“帮你？”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免得某人把实验室炸了，还得我来写报告。”说罢还故意别过脸，指尖却在显微镜的调节旋钮上顿了半秒，没再继续动作。
“没错哦。”朱丹突然凑过来，手肘轻轻撞了撞栀的胳膊，声音压得像蚊子哼，却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是梅比乌斯博士早上看监控，发现你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才急急忙忙叫我们带早饭过来的——”
“朱丹！”梅比乌斯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耳根却悄悄泛起浅红。她快步走过来，伸手想去捂朱丹的嘴，却被对方灵活躲开。
“我啥也没说呀。”朱丹往苍玄身后一躲，双手一摊，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只是说……博士关心实验器材的完好性，顺便让我们来检查下操作台有没有被乱堆乱放嘛。”
苍玄在一旁轻咳两声，把桌上的温度计往梅比乌斯那边推了推，低声道：“恒温箱的校准报告出来了，确实有偏差，我们一起看看怎么调整吧。”
乌斯则拿起那件绣着玉兰花的开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栀手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粥快凉了，趁热喝。等会儿我们再核对一遍试剂批号，说不定问题就藏在里面呢。”
栀看着梅比乌斯假装整理记录册，却把最关键的参数表往她面前推了推，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温热的粥在胃里慢慢散开，连带着心里也暖烘烘的——原来那些嘴上说着“顺路”“顺便”的关心，藏着这么多不动声色的温柔。
梅比乌斯正用镊子夹起一片样本玻片，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手腕轻轻一转，玻片稳稳落在载物台上。她抬眼看向还在小口喝粥的栀，镜片后的目光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对了，小栀，你的学习进度怎么样了？上周让你整理的那篇文献综述，该不会还没动笔吧？”
“啊？”栀手里的勺子“当啷”一声磕在碗边，嘴里的粥差点呛进喉咙。她猛地抬头，脸颊瞬间涨得通红——那篇关于高敏反应机制的综述，早就被她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停滞的实验数据，连文件夹都没打开过。
梅比乌斯看着她眼神发慌、手指下意识绞着衣角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拖长了语调：“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尾音带着点戏谑，像羽毛轻轻搔在人的心尖上。
“没、没有！”栀急忙摇头，声音都带上了点变调，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墙角的资料堆，不敢直视梅比乌斯的眼睛。不知为何，在这位看似散漫的前辈面前，任何谎言都像透明的玻璃，根本藏不住。
“哦——”梅比乌斯拖长了声音，慢悠悠地转动显微镜的粗准焦螺旋，视线却始终没离开栀，“看来小栀很乖嘛，连文献综述都悄悄写完了？”她忽然停下动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那正好，等会儿实验间隙，给我讲讲你对第三章里那个争议模型的理解？”
栀的脸更烫了，连耳根都泛起热意。她攥着空碗的手指微微收紧，小声嘟囔：“我……我还在整理细节……”
一旁的朱丹忍不住偷笑，用胳膊肘碰了碰苍玄：“你看梅姐这招，比直接批评管用多了。”苍玄无奈地摇摇头，却还是对栀递了个鼓励的眼神，像是在说“等会儿我帮你打圆场”。
梅比乌斯瞥了眼偷笑的两人，故意清了清嗓子：“怎么，有意见？”随即又转向栀，语气松了些，“行了，先解决实验的事。等搞定这堆数据，晚上我陪你一起啃文献——敢偷懒的话，就罚你抄三遍实验守则。”
栀看着她嘴上不饶人，眼里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忽然觉得那篇棘手的综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梅博士，梅比乌斯博士你们来看一下这个。”苍玄这时死死的盯着屏幕上的数据，众人也随着苍玄的声音向屏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