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篮”中央会议室的全息星图前,林风、李瑾、慕容渊、王部长以及另外三名高级参谋围坐。会议进行了两个小时,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处理苏晚晴。
不,准确地说,是如何处理“秩序场”的持续扩张现象、三个深度休眠候选者的异常共鸣,以及播种者留言所暗示的、可能存在的“真实之门”。
“根据过去七十二小时的监测数据,‘秩序场’的辐射半径已经从一百五十米扩展到两百二十米。”慕容渊调出投影,复杂的能量梯度图在空中展开,“影响范围已覆盖情报分析部b区的全部工作间、三条主要走廊,以及地下二层部分设备间。受影响的个体总数达到两百三十七人。”
“负面报告?”林风问。
“零。”慕容渊推了推眼镜,“所有受影响者都报告了不同程度的精力提升、注意力更集中、睡眠质量改善。医疗部对其中四十三人进行了深度检查,结果显示:慢性炎症标志物平均下降18%,端粒酶活性轻微增强,神经元突触可塑性提升。这已经不是‘安慰剂效应’能解释的了。”
李瑾接过话头:“但这引发了两个问题。第一,‘秩序场’的扩张速度在加快。按照当前曲线,七天后它将覆盖整个地下三层,十四天后可能渗透至地下七层的隔离区。届时,那三个休眠候选者将完全暴露在秩序场中,我们无法预测后果。”
“第二,”王部长清了清嗓子,“‘秩序场’的纯增益性质,正在……改变人际动态。”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说清楚。”林风道。
王部长调出几份匿名反馈报告:“一些未受影响区域的工作人员,开始对经常出入b区的人产生微妙的羡慕或嫉妒心理。有三人申请调岗至b区,理由是想‘提升工作效率’。更重要的是,昨天有两个净化区返回的战术小队成员,在得知苏晚晴的情况后,私下询问‘为什么只有她能获得这种能力’、‘这是否意味着协同者内部出现了新的等级分化’。”
“种子已经种下了。”李瑾低声说,“即使苏晚晴本人无意,即使秩序场的效果完全正面,它依然在创造不平等、制造分歧。人类对‘不公平的恩赐’向来敏感。”
林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那三个休眠者的情况?”
慕容渊切换投影:“在凌晨三点的那次短暂共鸣后,她们的生命体征恢复了稳定。但扫描显示,她们的大脑皮层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神经再生迹象——不是自发的,而是仿佛在‘响应’某种外部指令。而那个外部指令的源头,指向苏晚晴基因中那段被激活的播种者密码。”
“所以,”林风总结,“播种者留下密码,苏晚晴选择自我牺牲的行为激活了它,密码引导她的细胞进行优化,优化产生了秩序场,秩序场正在唤醒其他休眠候选者,而这个过程可能最终指向某个‘真实之门’。这是一条完整的因果链。”
“而且我们无法中断它。”慕容渊苦笑,“即使我们现在把苏晚晴隔离到月球基地,她身上已经启动的优化进程也不会停止。更糟的是,如果隔离切断了秩序场与其他候选者的共鸣,可能导致那三人的神经再生失控——她们的大脑太脆弱了,任何突然的变化都可能是致命的。”
会议陷入了僵局。
继续放任,秩序场将持续扩张,可能引发更复杂的社会学问题和未知风险。
强行干预,可能害死三个无辜的休眠者,并切断可能通向“播种者秘密”的唯一线索。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林风说。
门滑开,站在门口的是苏晚晴。
她穿着标准的分析员制服,手里拿着一份数据板,脸色平静,但眼睛里有一种会议室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不同以往的清明。
“抱歉打扰,指挥官。”她的声音很稳,“但我认为接下来的讨论,我应该在场。”
王部长皱眉:“苏分析师,这是高级别战略会议,你的权限——”
“我的权限确实不够。”苏晚晴打断了他,“但我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会议的核心议题。既然你们在讨论如何处理我,我认为我有权知道,也有权参与。”
她走进会议室,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林风身上。
“另外,我有一个提案。”
林风看着她:“说。”
苏晚晴将数据板放在会议桌中央,激活投影。那是一个复杂的人体扫描图,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基因序列分析。
“过去三天,我在工作之余,用我的访问权限,结合秩序场带来的感知增强,对我自己进行了一次……深度扫描。”她说,“结果很惊人。”
图像放大。在苏晚晴的基因螺旋结构中,有一段被高亮标记的区域——正是播种者密码所在的位置。但此刻,那段密码正在缓慢地“展开”,像一本书被一页页翻开,露出下面更深层的编码。
“播种者留下的信息,不止一句留言。”苏晚晴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研究者特有的冷静,“它是一个多层的加密协议。第一层,在我选择放弃契约时激活,触发了秩序场。而第二层,需要满足另一个条件才能解锁。”
“什么条件?”慕容渊身体前倾。
“与其他‘候选者’建立完整的意识共鸣网络。”苏晚晴切换图像,显示出四个光点——代表她自己和地下七层那三个休眠者。四个光点之间,有极其微弱的能量丝线连接,“我推测,播种者在所有候选者体内都植入了类似的密码。但只有当其中一人做出‘自主选择’并激活第一层后,才能作为‘主节点’,逐步唤醒其他节点,最终拼凑出完整信息。”
“完整信息可能是什么?”李瑾问。
“我不知道。但考虑到‘候选者’项目本身是为了接触‘门’后的存在,而播种者又留下‘真实之门’的暗示……”苏晚晴停顿了一下,“很可能,这是播种者留下的一个安全协议:只有当人类中出现真正‘自主’的个体,并能团结其他被污染者,才能获得接触‘真实’的资格。否则,宁可让秘密永远埋葬。”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个推论如果成立,意味着“幽灵”当年疯狂追求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因为他们用的是强制、欺骗、人体实验,而播种者的协议要求的是“自主选择”和“团结”。
“你的提案是什么?”林风问。
“让我主动与地下七层的三位接触。”苏晚晴说,“不是通过秩序场的被动共鸣,而是有意识的、受控的意识连接。如果我猜得对,当四个节点建立稳定网络时,播种者密码的第二层就会解锁,我们就能知道‘真实之门’到底是什么。同时,完整的网络可能帮助修复那三位受损的意识,让她们真正醒来。”
“风险呢?”慕容渊立刻问,“你的意识可能被她们的创伤记忆污染,或者更糟——网络建立可能触发未知的防御机制,对你们四人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有风险。”苏晚晴承认,“但不做的风险更大。秩序场在自发扩张,共鸣在自发增强。如果我们不主动控制这个过程,它可能在某个临界点失控,造成更广泛的连锁反应。与其被动等待危机爆发,不如在可控环境下主动试探。”
她看向林风:“指挥官,我不是在请求批准。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件事一定会发生,区别只在于,是由我们主导,还是由失控的因果链主导。”
林风沉默地看着她。
这一刻的苏晚晴,不像一个失忆的分析员,更像一个做出了决断的战略家。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仿佛已经看见了所有可能性,并选择了那条最难但最正确的路。
他想起在月球暗面,她的记忆投影选择自我湮灭时的眼神。
一样的决绝。
一样的……不计代价。
“如果失败,你会怎么样?”他问。
“最好的情况是轻度的记忆混乱或人格碎片化,需要长期心理重建。”苏晚晴回答得很平静,“最坏的情况是脑死亡,或者意识被永久困在四人的创伤记忆迷宫中。但即使那样,网络应该已经建立,你们依然能获取播种者的完整信息。”
“你愿意冒这个险?”李瑾轻声问。
“我不是在冒险。”苏晚晴摇头,“我是在履行‘候选者’这个身份最后的意义。如果播种者真的在我们体内埋下了某种钥匙,那么使用这把钥匙,或许是我们对过去所有苦难的唯一救赎。”
她再次看向林风:“而且,我有种感觉……‘真实之门’里藏着的,可能是我们对抗未来更大危机的关键。播种者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样的协议。他们在准备什么,或者在防备什么。我们需要知道。”
会议桌周围,没有人说话。
全息星图在缓缓旋转,模拟的光点代表着已知和未知的文明。在宇宙的尺度上,人类才刚刚睁开懵懂的眼睛,而前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可能性。
林风缓缓站起身。
“慕容渊,给你二十四小时,设计出最安全的医识连接协议,并准备好所有应急医疗方案。李瑾,清空地下七层实验室周边所有非必要人员,建立三级隔离区。王部长,协调‘要篮’进入三级戒备状态,所有外勤任务暂停,召回所有可调动力量。”
他看向苏晚晴:“七十二小时后,执行连接实验。这期间,你留在医疗部进行最后的身心调整。有任何异常感知,立即报告。”
“明白。”苏晚晴点头。
“散会。”
众人起身离开。苏晚晴走在最后,在门口被林风叫住。
“还有一件事。”林风走到她面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银色吊坠——正是苏晚晴在记忆剥离前留给他的那个,“你当初把这个交给我时说,即使忘记了理由,也知道它很重要。”
他将吊坠递还给她:“现在,它可能真的很重要。连接实验时,带着它。”
苏晚晴接过吊坠。指尖触碰到金属表面的瞬间,一股奇异的暖流从吊坠中涌出,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至全身。那暖流与秩序场的能量同频,却更加……古老、深邃。
吊坠内部的基因螺旋投影自动激活,悬浮在空中,缓慢旋转。但这一次,螺旋的结构发生了变化——它在重组,在展开,露出一段全新的编码序列。
那是播种者密码的第三层。
或者说,是密码的“认证密钥”。
苏晚晴抬头,与林风对视。
“你早就知道?”她问。
“我不知道它会变化。”林风摇头,“但我猜,播种者不会把所有的钥匙都藏在同一个地方。你体内有主密码,吊坠里可能藏着认证密钥,而地下那三位……或许藏着最后的解码协议。”
他停顿了一下:“当所有碎片拼合时,我们看到的,可能就是播种者想让我们看到的‘真实’。”
苏晚晴握紧了吊坠。
暖流在她的掌心脉动,像第二颗心脏。
“七十二小时后见,指挥官。”
她转身离开,走向医疗部的方向。
走廊里,秩序场的范围正好延伸到她的脚下。灯光似乎更明亮了些,空气更清新了些,连墙壁的合成材料都显得更加温润。
但她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连接实验会带来什么,不知道“真实之门”后藏着什么,不知道七十二小时后,她是否还是“苏晚晴”。
但她知道,这条路必须走。
为了那三位在黑暗中沉睡了七年、甚至更久的同伴。
为了所有被“幽灵”摧残的“候选者”。
也为了……那个将吊坠还给她的男人眼中,深藏不露的信任与托付。
吊坠在她手中微微发烫。
而在她意识深处,那三个微弱的求救声,再次响起:
“……等……你……”
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
甚至能听出,那是三个不同的女声。
一个年轻,带着稚气未脱的颤抖。
一个沉稳,即使虚弱也保持着某种倔强。
一个……空灵,仿佛早已放弃了希望,却又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光。
苏晚晴的脚步没有停顿。
她穿过走廊,走向电梯。
电梯门关闭前,她最后看了一眼会议室的方向。
林风还站在门口,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
但足够了。
电梯下行,驶向地下七层。
驶向未知的真实。
驶向……种子的萌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