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沉眠权杖 · 过去之影
多面体访客的离开，让“摇篮”内外都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的思考。
“它称自己为‘守望者设施-γ型的遗民’。”慕容渊在复盘会议上调出所有数据，“这意味着，播种者建造的守望者设施不止一种型号。我们太阳里的那座是标准型，负责监控与重置。而γ型……从名称推测，可能具备其他功能。”
“比如‘文明种子保管’？”李瑾推测。
“可能性很大。”慕容渊点头，“多面体说它带着文明的种子在漂流，寻找活星寄生。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紧急延续协议：当某个文明被判定无法挽救时，守望者设施会主动收集该文明的‘精华’，封装成种子，然后发射出去，寻找合适的星球尝试重生。”
“但这和播种者的‘主动跃迁’方案不同。”陆凝指出，“主动跃迁是文明在判定前自行打包离开，而γ型设施是在文明被清除后，被动收集残骸。一个是自愿的逃生，一个是……死后的器官捐献。”
会议室里一阵不适的沉默。
“所以收割者执行清除后，守望者设施会去‘收尸’？”雷毅的语气带着厌恶，“像秃鹫一样？”
“更像是一个自动化的文明墓园管理员。”苏晚晴轻声说，“确保即使是死亡的文明，也有机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这可能是播种者伦理体系的一部分——对生命的终极尊重，即使是失败的生命。”
“但这也带来了道德困境。”林风总结，“如果我们在未来遇到更多的γ型遗民，每一个都带着一个死去文明的种子，都想在地球上重生……我们怎么办？拒绝，看着它们彻底消亡？还是接受，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没有答案。
这个问题暂时被归档，列为“长期伦理研究课题”。
但多面体访客留下的另一个线索，引起了苏晚晴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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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苏晚晴独自在“摇篮”的资料库中搜索。
关键词：“守望者设施-γ型”、“文明种子寄生机制”、“收割者清除后的残余监测”。
搜索结果很少，大多数是慕容渊团队刚刚建立的初步分析报告。但在一个加密子文件夹里，她找到了一份旧档案——不是播种者档案馆的资料，而是“幽灵”组织残存的数据库片段。
档案编号：Sp-G-17
标题：γ型设施坐标推测模型（未验证）
作者：先知（已死亡）
日期：门事件前三个月
苏晚晴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点开档案。
里面是复杂的星图和数学推导，还有大量关于“高维能量残留分析”的专业论述。档案的核心结论是：根据“门”开启时泄露的能量特征反推，在银河系猎户座旋臂的某个区域，可能存在一个“非活跃的γ型设施”，该设施可能保存着“比人类更古老文明的完整种子”。
档案末尾，有一段手写体的备注：
【如果模型正确，γ-17设施内封存的文明，可能掌握着‘安全接触门后存在’的技术。那是‘幽灵’追求的终极答案——不是打开门，而是驯服门。取得它，我们就不再是候选者，而是……管理者。】
先知在门事件前就在寻找γ型设施。
他不仅想打开门，还想控制门。
而控制门的钥匙，可能就在那个死去的文明手里。
苏晚晴立刻联系了慕容渊和陆凝。
三人连夜分析档案中的坐标数据。
“这个坐标……指向一片已知的星际尘埃云。”赵晓玥被紧急叫来协助，“编号LdN-1774，距离地球约1300光年。那里没有恒星，只有密集的分子云和冰质尘埃，是典型的‘恒星摇篮’区域——但太年轻了，还没有恒星诞生。”
“所以如果真有设施在那里，它是怎么运行的？”陆凝疑惑，“没有恒星能源，它如何维持数十万甚至数百万年？”
“可能是暗物质供能，或者直接从虚空中抽取零点能。”慕容渊推测，“播种者的技术能做到。但问题是……我们怎么去？1300光年，以我们现在的技术，即使造出能达到0.1倍光速的飞船，单程也要一万三千年。等我们到了，人类文明可能都已经轮回好几次了。”
“也许不需要‘去’。”苏晚晴突然说，“也许可以‘请它来’。”
三人看向她。
“多面体访客能漂流到这里，是因为它感应到了太阳系内的守望者设施信号。”苏晚晴快速整理思路，“那么，如果我们主动发送一个‘特定的信号’，是不是也能吸引特定的γ型设施？比如，发送先知档案里提到的那种‘高维能量残留特征’？”
“你想钓鱼？”慕容渊瞪大眼睛，“太危险了！我们不知道会引来什么！万一来的是个……不那么友善的访客呢？”
“但如果我们不去探索，那个可能存在的‘驯服门的技术’，就会永远埋藏在尘埃云里。”苏晚晴坚持，“而我们面对的门污染问题，还没有根本解决。净化只能处理已经泄露的污染，但无法阻止新的门被意外打开。我们需要更主动的防御手段。”
争论持续到天亮。
最终，林风被请来做出裁决。
他听完双方的论述，沉默了很久。
“我同意苏晚晴的观点：我们需要主动寻求解决方案。”他最终说，“但我们不能重复‘幽灵’的错误——不能盲目追求力量，不计代价。所以，我批准这个‘信号发送实验’，但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信号强度必须严格控制，只相当于自然背景辐射的千分之一，确保只有极近距离的设施才能感应到。”
“第二，发送地点必须在太阳系外围，远离地球和所有人类居居点，最好在柯伊伯带之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必须准备好‘关闭按钮’。一旦信号引来了我们不想要的东西，必须有办法立刻切断信号源，甚至……摧毁它。”
条件很苛刻，但可以接受。
实验被命名为“深空共鸣计划”。
接下来的两个月，“摇篮”进入了紧张的准备工作。
信号发射器被设计成一枚特制的探测卫星，搭载了经过改造的秩序场发生器——不是用于净化，而是用于模拟“门”的特定能量残留特征。卫星的能源系统被设置为“一次性爆发模式”：启动后只能工作七十二小时，然后自动耗尽所有能源，变成一块太空垃圾。
“这样即使我们失去控制，它也会自动停止。”赵晓玥解释说，“而且耗尽能源的卫星不会有任何信号特征，不会继续吸引注意力。”
发射地点选在阋神星轨道附近——那里距离地球约96个天文单位，即使发生最坏情况，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缓冲。
“深空共鸣一号”卫星在计划启动的第七十三天发射升空。
它将在飞行四个月后抵达预定位置，然后启动。
这四个月，是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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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期间，苏晚晴继续研究那份先知档案。
她发现档案中还有大量加密附件，需要特定的解码密钥才能打开。密钥的线索，隐藏在先知早期的一些研究笔记里——那些笔记在“幽灵”覆灭时被缴获，一直封存在“摇篮”的机密档案库。
李瑾批准了苏晚晴的调阅申请。
于是，苏晚晴开始了一场奇异的“思想考古”——试图通过一个已死疯子的笔记，理解他的执念与追求。
先知（原名陈玄）的早期笔记显示，他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理论物理学家，研究方向是量子引力与高维空间模型。转折点发生在二十五年前，他在分析一组深空射电信号时，意外发现了一段“非自然周期性的引力波脉冲”。
那段脉冲的数学结构，与他在研究的高维模型完全吻合。
他确信自己发现了“外星智慧存在的证据”。
但当他将发现提交给学术机构时，被斥为“数据误读”和“过度解读”。主流学界认为那只是中子星合并产生的特殊信号，拒绝进一步研究。
陈玄没有放弃。
他辞去教职，用全部积蓄建立了私人研究室，继续追踪那个信号。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他收集了越来越多的异常数据，逐渐拼凑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那段引力波脉冲不是偶然，而是一个“定位信标”，在周期性地向宇宙广播某个坐标。
而他，无意中成了接收者。
“我是被选中的。”他在一篇日记中写道，“那个古老的存在通过引力波与我对话。它告诉我，宇宙是一座花园，而人类只是一株野草。要想不被修剪，就必须学会园艺的法则。而法则的钥匙，藏在花园的墓地里——那些死去的文明，留下了它们最后的智慧。”
这就是“幽灵”的起源。
陈玄开始寻找“墓地”。他利用自己的物理学背景，建立了一套探测“文明残骸能量特征”的理论模型。模型指出，当一个文明被收割者清除后，其文明的“集体意识场”不会立刻消散，而是会残留在时空结构中，形成一种特殊的“概念性化石”。
这些化石，就是γ型设施的收藏品。
而陈玄相信，只要能找到一个保存完好的化石，从中提取出那个文明关于“门”的知识，人类就能掌握与高维存在安全交互的方法，甚至……成为新的“园丁”。
读到这里，苏晚晴感到一阵寒意。
先知不是单纯的疯子。
他是一个看到了太多真相、却无法承受其重量的迷失者。
他的错误不在于追求知识，而在于为了知识，愿意牺牲一切——包括他人的生命、包括人性的底线。
在最后一篇日记里，陈玄写道：
【明天就要启动‘门’的开启仪式了。我知道成功率只有30%，失败的话，整个基地都会被污染吞噬。但值得。如果成功，人类将获得成为园丁的资格；如果失败……至少我们尝试过。总好过在无知中等死。】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个在实验室里熬夜计算、为了一个公式的优美而兴奋的物理系学生。他会不会认不出现在的我？】
【但愿他不会。因为那个天真的学生，注定会死在花园的法则里。而现在的我……至少，还在战斗。】
日记到此结束。
几天后，北极的门开启事件发生，先知死亡，“幽灵”覆灭。
苏晚晴合上电子档案，久久不语。
她开始理解，为什么花园系统会对“自我牺牲意愿”如此看重。
因为在这个残酷的宇宙里，最容易做出的选择是“为自己活”，最难做出的选择是“为他人死”。而一个文明能有多少成员愿意选择后者，决定了它在面临绝境时，是会团结一致，还是会分崩离析。
“幽灵”选择了前者——为了“文明的整体飞跃”，牺牲少数实验品。
而苏晚晴在东海17号平台，选择了后者——为了一个孩子的生命，冒险赌上更多人的安全。
也许，这就是裁决结果不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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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深空共鸣一号”卫星抵达预定位置。
启动指令从“摇篮”发出。
卫星表面的秩序场发生器开始工作，释放出模拟的“门能量残留特征”。
信号强度被严格控制，如同黑暗森林中一根火柴的微光。
然后，是等待。
第一天，没有异常。
第二天，没有异常。
第三天——也就是卫星能源耗尽的最后一天——情况突然发生了变化。
不是来自深空，而是来自……地球。
更准确地说，来自卡戎岛。
那个曾经出现过“无名之影”、后来被利维坦封锁的区域，突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能量波动。
波动特征与卫星发射的信号，产生了完美的共振。
“糟糕！”慕容渊在监控中心惊呼，“卡戎岛的封印被触发了！那里的污染残余在响应我们的信号！”
“立刻切断卫星信号！”林风下令。
“已经切断了！但卡戎岛的波动没有停止——它在自我维持！”
屏幕上的能量读数直线飙升。
卡戎岛坐标的海底，那个曾经被利维坦封印的“微型门”裂隙，正在重新打开。
而这一次，从裂隙中涌出的，不是虚无的影子。
而是……实体。
大量半透明的、如水母般的生物从裂隙中涌出，每一只的体内都封装着一块暗紫色的晶体——那是高度浓缩的污染能量。它们像受到指挥的军队，迅速在海水中集结，形成一支庞大的“污染军团”。
更可怕的是，这些生物释放出强烈的精神干扰波。距离最近的几个海上监测站立刻报告人员出现幻觉、攻击性行为、甚至自残现象。
“它们在主动攻击人类意识！”陆凝分析数据，“这不是无意识的污染扩散，这是……有组织的侵略行为！”
“利维坦！”林风紧急呼叫，“你能处理吗？”
利维坦的回复延迟了七秒——它显然也在全速赶往卡戎岛。
“检测到高维生命体入侵。单位将执行‘花园污染清除协议’。但警告：目标数量超过预期，清除过程可能造成大规模海啸和生态冲击。”
“执行！优先保护人类！”
“明白。”
巨构体撕裂海面，出现在卡戎岛上空。
无数能量触须如暴雨般射向污染生物，每一击都精准地摧毁一只。但污染生物的数量太多了，源源不断地从裂隙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更糟的是，裂隙本身在扩大。
从直径十米，扩大到三十米，五十米……
“必须关闭那个裂隙！”苏晚晴盯着屏幕，“否则利维坦再强，也会被耗死。”
“怎么关？”雷毅急问，“我们现在派舰队过去至少需要十小时！”
“我去。”苏晚晴站起身，“我的秩序场可以暂时稳定裂隙周围的时空，为利维坦创造关闭的机会。”
“太危险了！那些污染生物明显有意识，它们会集中攻击你——”
“我知道。”苏晚晴已经开始穿戴装备，“但我是唯一能在那种环境下生存的人类。而且……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
“感觉到裂隙后面……有东西在等我。不是影子，是……更具体的存在。也许，这就是先知想找的东西——一个保存完好的‘文明化石’，只是它被污染扭曲了。”
林风看着她，深吸一口气。
“我跟你去。”
“不行，指挥官必须——”
“我说，我跟你去。”林风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命令。”
两人对视。
然后，苏晚晴点了点头。
半小时后，一架改装过的高速穿梭机从“摇篮”紧急起飞，朝着南太平洋全速前进。
机舱里，苏晚晴在检查秩序场发生器的状态，林风在调试武器和通讯设备。
窗外，云层飞速后退。
而在他们前方的卡戎岛，暗紫色的光芒已经染红了半边天空。
污染生物如蝗群般在海面上空飞舞，与利维坦的能量触须激烈交战。
裂隙深处，隐约能看到一个庞大的、缓慢蠕动的轮廓。
那轮廓的形状，像一座倒悬的城市。
又像一具巨人的骸骨。
苏晚晴握紧了手中的吊坠。
她知道，这一次，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污染。
还有一个死去文明的……不甘的亡魂。
而她要做的，不是消灭它。
是……安息它。
穿梭机冲破云层，朝着那片紫光俯冲。
战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