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祠堂里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熔炉中灼烧。上官依旧笔直地跪着,背部的鞭痕火辣辣地痛,但这表层的痛楚,此刻却成了唤醒更深层次汹涌暗流的引信。
林凤眠的话语,如同淬毒的楔子,一下下钉入她早已被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神经。“空有龙之形,却无龙之心”……“暴虐”……“弱肉强食”……这些词语在他口中是工具,是训诫,但在上官的血脉深处,它们却像是叩响了沉睡巨兽巢穴的门环。
轰——
一股远比戒尺之痛更猛烈、更原始的灼热,自丹田深处炸开,沿着脊椎疯狂窜升,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冲动,是龙类血脉中对束缚与压制的天性反噬。
杀!
脑海中被这个音节充斥。不是命令,而是本能。摧毁这禁锢她的祠堂,撕碎那些代表林家冰冷传承的牌位,将外面那些监视的、执行命令的……所有,所有!都用利爪和尖牙碾碎!让鲜血染红这青石板,让火焰吞噬这虚伪的森严!
“呃……嗬……”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喘从她喉咙深处挤出。她猛地抬起头,原本清冷的丹凤眼此刻剧烈颤抖,眼白迅速被暗金色的脉络侵占,瞳孔收缩,拉长,最终化为两道冰冷竖直的熔金裂痕!那其中不再有人的情感,只有最原始的野性与暴戾。
异变在她躯体上迅猛显现。
嗤啦——细微的破裂声。细密而坚硬的青黑色鳞片,如同拥有生命般,争先恐后地从她手背、小臂的皮肤下钻出,迅速蔓延,覆盖全身。原本流畅的人类线条被非人的、充满力量感的轮廓取代。肌肉在鳞甲下贲张虬结,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响,进行着痛苦而彻底的重塑。
她的手指弯曲,指甲暴涨,化为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狰狞利爪,轻易地就在身下的青石板上抠出深深的沟壑。口腔中,犬齿变得尖锐如匕,刺破内壁,浓烈的血腥味反而像燃料,让那毁灭的欲望燃烧得更加炽烈。最明显的是她的双腿,裤腿被暴涨的肌肉和反关节的骨骼结构撑得撕裂,化为更适合发力、扑杀掠食的健壮龙类后肢。
此刻的上官,半人半龙,宛如从古老壁画中走入现实的凶神。狂暴的龙威以她为中心弥漫开来,烛火被无形的力量压得低伏,明灭不定。她周身萦绕的气息,足以让任何混血种感到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
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四肢百骸奔腾。言灵·时间零的领域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自行展开。她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在万分之一秒内,将这座祠堂,连同里面的一切,化为齑粉。林凤眠的戒尺?林家的规矩?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的玩具。
杀光他们!
龙类的意识在咆哮。
然而——
那具几乎完全龙化、渴望毁灭的躯体,却依旧保持着那个“跪”的姿态。尽管全身的肌肉都在因抵抗而剧烈颤抖,覆盖鳞片的利爪深深嵌入石板,犁出触目惊心的痕迹。她的竖瞳死死盯着前方,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更强大的敌人角力。
是忠诚吗?不完全是。是对林家的畏惧?更不是。
是那个名字。那个唯一能让她在无边黑暗中,还能捕捉到一丝微光的名字。
小姐。
林晚照的身影在她混乱狂暴的脑海中清晰起来。是那个会在她被当作工具时,唤她“上官”的人;是那个会在她濒临极限时,对她说“回家”的人;是那个……自己发誓要用尽一切去守护,连同她的仇恨一起背负的人。
如果在这里失控,如果在这里化身只为毁灭的野兽,那和林家培养的、没有思想的“活体武器”有何区别?她还如何能站在小姐身边,成为她最锋利的刃,最坚固的盾?还如何……去完成那份共同的复仇?
“呃啊啊——!”一声更加凄厉、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低吼从她齿缝间迸出。
她用自己的意志对抗血脉的本能,她在将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暴虐,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压回灵魂的最深处。
鳞片与皮肤在拉锯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龙化的特征开始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消退。竖瞳中的熔金色泽如潮水般退去,属于人类的黑色一点点重新凝聚。变形的肢体在剧烈的痛苦中回归原状,只留下满背纵横交错的、火辣辣疼痛的鞭痕,以及那几乎虚脱的、从每一个毛孔中渗出的冷汗。
最终,她依旧跪在那里。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体内风暴从未发生。只是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而急促,全身的肌肉都在细微地痉挛。那双重新变回黑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经历过一场浩劫,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东西。
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她压抑的喘息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她用一种极度沙哑、仿佛被砂纸磨过般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祠堂,也对着自己那历经淬炼的灵魂,低语道:
“小姐……”
“……你会带我复仇的。”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了南方,望向了那片她效忠之人所在的天空。
“我会连着你的那一份一起……”
话语中的杀意凝如实质,不再狂暴,却更加深沉,更加不可动摇。
“杀光。”
————————
私人飞机在机场平稳降落。舱门打开,湿暖而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瞬间涌入,与机舱内恒温的干燥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路明非还在消化刚才林晚照那段血腥沉重的家族往事,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腿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却又无比真实。他扶着林晚照起身,动作有些笨拙,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走了,衰仔,别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林晚照似乎已经将刚才的倾吐彻底翻篇,恢复了那副嚣张随性的模样,拍了拍他的后背,率先走下舷梯。她黑色的马尾在热带的风中利落地一甩,仿佛也甩掉了所有阴霾。
路明非赶紧跟上,目光却忍不住被机场的景色吸引。蓝天,白云,远处婆娑的椰林,以及空气里弥漫的度假气息,都让他有些恍惚,仿佛刚从那个八岁手足相残的残酷故事里,跌入一个明媚得不真实的世界。
然而,这丝恍惚在走到出口时,被眼前的情景瞬间击碎。
一辆线条流畅、通体漆黑、散发着低调却迫人气势的豪华轿车,如同沉默的巨兽般静静停靠在专用通道旁。车旁,站着一位身着剪裁合体黑色西装、戴着白手套的中年男人。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恭敬而刻板,见到林晚照出来,立刻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小姐,车备好了。”他的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
路明非认得那个车标,一个带翅膀的“b”,心里暗暗咋舌。他知道大姐头家底丰厚,但这架私人飞机加上眼前这辆豪车,还是超出了他这个小城男孩的想象极限。他偷偷瞄了一眼林晚照,她却对此习以为常,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
“嗯。”林晚照应了一声,很自然地拉开车门,率先坐了进去,然后看向还愣在原地的路明非,“愣着干什么?上车。”
“哦…哦!”路明非连忙钻进车内,瞬间被真皮座椅的柔软和车内静谧奢华的气氛包裹。车内的空间极大,散发着一种好闻的、清冷的木质香气。
西装司机轻轻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车辆平稳地启动,悄无声息地滑入车道。
“大姐…你在这边还有房子?”路明非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热带景观,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
林晚照斜靠在舒适的头枕上,闭目养神,语气随意,“难道住酒店?吵死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一套海景房,视野还行,凑合住。”
路明非默默把“凑合住”三个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对比了一下叔叔家那个老居民楼,决定保持沉默。他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蔚蓝海岸线,和一排排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临海别墅,心里对“凑合”有了新的定义。
车辆最终驶入一个安保严密的临海高端社区,沿着绿树成荫的道路盘旋而上,最终在一栋拥有私人车道和宽阔观景露台的纯白色现代风格别墅前停下。
“到了。”
林晚照睁开眼,率先下车。海风立刻吹拂起她的发丝,她站在别墅门前,背后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大海,那辆黑色豪车如同忠诚的侍从静立一旁。
她掏出钥匙打开门,回头看了路明非一眼,嘴角勾起她特有的、带着点痞气和掌控力的笑容:
“还傻站着?进来吧,这就是我们接下来几天的‘据点’。”
路明非看着眼前这栋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海景房”,又看了看站在门口、仿佛与这奢华环境浑然一体的林晚照,深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温暖空气,迈步跟了上去。
无论前方是温馨的度假,还是潜藏的风暴,至少此刻,他和大姐头在一起。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