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个被时光浸染的老旧小区。
午后的阳光显得有些吝啬,零散地穿过茂密的槐树叶子,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微风拂过,树叶发出持续而轻柔的沙沙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经年的往事。
小区门口,伫立着一抹与周围慢节奏生活格格不入的倩影。
林晚照身姿高挑,穿着一条颇具设计感的潮流长裤和一件短款上衣,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紧实、带着清晰马甲线的腰肢。她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露出一段白皙优美的脖颈,眼角那抹天生的绯红在疏落的阳光下,确实如同天边被夕阳染就的云霞,为她清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秾丽。唯一的违和感,来自她那只吊在胸前、打着厚厚石膏的右臂,破坏了这份完美的画面,却也让她身上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骤然落回了现实,带着战斗后的痕迹与真实的脆弱。
她微微侧头,似乎在记忆中检索着某个模糊的地址,片刻后,才迈开脚步,向着小区深处某栋看起来最为陈旧的单元楼走去。楼墙的灰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砖块,老旧的铁质扶手布满了深褐色的锈迹,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潮湿和烟火气的味道。
林晚照用没受伤的左手轻轻搭在生锈的扶栏上,一步步向上走。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
“下手真狠啊,虾米……”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带着痛楚却又似有怀念的笑意,目光扫过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骨头都给我碾碎成渣了。”
楼层一阶阶升高,最终,她停在了一扇贴着倒挂“福”字的房门前。那“福”字边缘已经卷曲,褪色严重。她脚步顿住,似乎在调整呼吸,然后才在裤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把略显古旧的黄铜钥匙。
咔哒,咔哒。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了两圈,发出清脆的声响,门应声而开。
屋内的景象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铺着素色床单的双人床,一个漆面斑驳、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深色木柜,甚至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唯一的亮点是那个不大的阳台,玻璃门开着,旧纱帘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将外面喧嚣的市井声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
“住这么差啊……”林晚照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刚抬脚准备踏入这方属于夏弥——也曾属于耶梦加得的秘密空间。
“唉,小姑娘。”旁边一户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老奶奶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晚照这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打扮,尤其是她吊着的手臂,语气带着几分警惕和试探,“你是来讨债的?这屋的女孩……已经很久很久没回来过了。”
“讨债?”林晚照一愣,随即失笑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不,奶奶,我不是来讨债的。我是她朋友。”
“朋友?”老奶奶将信将疑,目光在她打着石膏的手臂和潮流的衣着上又转了一圈,“那……这间房子你们还要不要?看你这样也不像是会在这里常住的样子。不如卖给我吧?我儿子一家快从外地过来了,正愁没地方住。你们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卖了还能换点钱。”
“不卖。”林晚照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我只是替她保管。她……出国了,短期内回不来。”
老奶奶闻言,脸上露出明显的失望,嘟囔了几句“可惜了”、“空着多浪费”之类的话,缩回头,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界的打扰,林晚照不再犹豫,迈步走进了这间充满另一个“存在”气息的屋子。她没有过多打量其他地方,径直穿过房间,来到了那个小小的阳台。
她倚在栏杆旁,目光投向楼下熙攘的人流与车马。这里,不久前是否也有一位龙王,如同一个普通的、为生活所困的少女,同样倚靠在这里,看着这凡尘俗世,思考着自己混沌的身份,怀念着遥远的、作为“王”的过去,或是……在无人知晓的瞬间,流露出属于“夏弥”的迷茫与孤独?
林晚照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指尖轻轻摩擦着冰凉的金属栏杆,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度或意念。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眸底深处,复杂难言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有胜利后的释然,有手刃“友人”的沉重,有对过往的追忆,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怅惘。
“呵……”
她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她转过身,离开阳台,走到了房间中央那个老旧的木柜前。
站定,伸手,拉开了柜门。
柜子内部的情景,与她预想中存放杂物的景象截然不同——
里面赫然矗立着两枚巨大的、仿佛由某种暗色晶体或骨质构成的“茧”。
它们安静地立在柜膛深处,表面流转着微弱而奇异的光泽,如同沉睡的心脏,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生命波动与庞大的能量残余。
林晚照的瞳孔微微收缩,尽管早有猜测,但亲眼证实,依旧带来一阵心悸。
“真是狡猾啊,虾米……”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也像是隔着生死,对那位曾经的对手与“友人”低语,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嗔怪,几分了然的慨叹,“就这么信任我吗?把最后的‘退路’……交到我手里。”
她的左手,带着一种温柔的力度,轻轻地抚上了那粗糙而温暖的茧壳。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生命的坚韧,是命运的纠葛。
也是某个时代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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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某处偏僻的海岸线。
夜幕早已降临,墨色的海面与深蓝的天穹在视野尽头融为一体,分不清界限。唯有远处灯塔规律闪烁的光柱,和偶尔一艘货轮模糊的灯火,证明着这个世界尚未完全沉睡。海浪似乎也倦了,只是懒洋洋地、一波接一波地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持续而催眠的哗哗声。海风带着浓郁的、属于深海区域的咸涩气息,毫无阻碍地吹拂而来,撩起上官脑后束起的马尾,发丝在她肩颈边不安分地飘动。
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劲装,特殊材质的作战服过于贴合身体曲线,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腰臀比例,却也像是第二层皮肤,将每一块肌肉的紧绷都清晰暴露。然而,昔日总是悬挂在她左侧腰际的那柄唐刀,此刻却不见了踪影。原本应该被刀柄与刀鞘占据的位置,如今空空荡荡,海风毫无阻碍地吹拂过那里,让这种“缺失”显得格外刺眼。对于她这样的武者而言,失去了常年相伴的武器,就像飞鸟被折去了赖以保持平衡的羽翼。
上官双手抱臂,站在潮水线与干燥沙地的交界处,闭着双眼。她并非在享受这难得的宁静,而是在“听”。她的意识被调动到极致,如同最精密的声纳系统,捕捉、分析着灌入耳中的一切信息:
近处,是海浪每一次涌上与退去时,沙砾被卷起又落下的细微摩擦声;是海风掠过礁石孔洞发出的呜咽,以及吹动她发丝和衣角的猎猎轻响。
远处,超越了常人听觉的极限,是数公里外渔村里守夜人的低声交谈,是情侣在堤坝上的窃窃私语,甚至是某扇未关严的窗户内,电视节目里模糊的对白。
更深处,是她自身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潺潺声,心脏稳定而有力的搏动——咚,咚,咚。
但她要寻找的,不是这些。
她的意识继续下沉,穿透海风的喧嚣,无视近处与远处的杂音,甚至暂时屏蔽了自身生理的声响。她的感知如同一条无形的线,钻过起伏的海面,深入冰冷漆黑的海水,不断向下、向下、再向下……仿佛要一直探入那日光永远无法抵达的、压力足以碾碎钢铁的万米海沟。
就在那片永恒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
一个声音,穿透了厚重的海水与层层阻隔,蛮横地闯入了她的感知核心。
沉重。缓慢。带着某种非人的、古老而巨大的韵律。
这不是海浪的撞击,不是岩石的滚动,更不是任何已知海洋生物所能发出的声响。
这……是心跳!
上官猛地睁开双眼!原本平静如深潭的眸子里,瞬间爆发出锐利如刀锋的精光,紧紧锁定前方那片看似平静的漆黑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