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550“斯莱布尼尔”触及海面溅起巨大水花的瞬间,机体上所有的着陆灯、探照灯骤然全数点亮。刺目的光柱如同巨剑般劈开翻涌的水幕与沉沉的夜色,将这架黑色的钢铁巨兽完全暴露出来,仿佛一头从深渊中悍然浮现的魔神。它凭借着惊人的速度和余势,狠狠撞上那条只有部分还未被潮水完全淹没的煤渣跑道。
刺啦啦——!!!
轮胎与粗糙煤渣剧烈摩擦,爆发出连串刺耳尖啸和耀眼的火花,在黑暗中拖出数道惊心动魄的光痕,庞大的机身剧烈震颤,仿佛随时会散架,但它却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在跑道上强行滑行。
源稚生依旧叼着那根未点燃的柔和七星香烟,面无表情地坐在悍马粗犷的保险杠上,如同海边一块沉默的礁石。他冷眼旁观着那架刹不住车的黑色巨兽直冲自己而来。这条临时清理出来的跑道对于一架刚刚结束超音速飞行的湾流来说,实在太短了,短得近乎致命。
最后五十米,湾流机首下方和引擎短舱猛地向前方喷射出两道炽烈无比的火龙,逆向推力系统在机师的极限操作下全开。高达数百摄氏度的狂暴热浪瞬间席卷前方,气浪翻涌,甚至将拉着手刹的沉重悍马都推得微微晃动了一下。
然而,源稚生依旧端坐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仿佛那足以融化钢铁的喷流和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不过是夏日一阵微热的海风。
吱嘎——!!!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与制动嘶鸣,庞大的湾流堪堪停在悍马前方不到五米处,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低头全速冲锋的狂暴公牛,在即将用犄角刺穿斗牛士胸膛的最后一瞬,被无形的巨力死死拽住了尾巴,硬生生钉在原地。机头几乎要抵上悍马的引擎盖。
驾驶舱的玻璃后,那位胆大包天的装备部机师,甚至隔着玻璃对下面那位岿然不动的“斗牛士”竖起了一根清晰的中指。
换做之前机师会立刻跳下飞机去殴打对方,可现在对方是日本分部的人,机师的抗议就仅限于竖中指。他也不想和疯子纠缠。
源稚生对这番挑衅视若无睹。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集中在那缓缓打开的舱门上。他的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名刀,寒光凛冽,仿佛要将第一个走出舱门的人里里外外解剖个透彻。
“本部的诸位,谁带了打火机?借个火!”
政宗老爹曾说过,他生有一双令人敬畏的“邪眼”,懦夫与之对视,便会如被毒蝎蛰咬般心神剧震。尽管关于那位林家主的传闻颇为棘手,但源稚生依然打算先声夺人。
人不能开局就丢了气势。至于另外三位本部专员?在他看来,不过是需要遵循日本分部规矩行事的后辈。不够强的人,就该老老实实夹起尾巴,用恭敬、崇拜乃至诚惶诚恐的态度来对待前辈。比如,先恭恭敬敬地为点上一支烟。
舷梯降下,与地面接触发出轻响。
然而,预想中本部精英们鱼贯而出的场景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清脆悦耳的木屐声,“哒、哒、哒”,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三柄缓缓旋转的纸伞,如同三朵异色的花,率先飘出了昏暗的舱门。
伞下,是三个人。他们穿着同样质地、色彩鲜艳却花纹各异的日式印花和服,脚下踏着白袜与木屐。
左边那柄纸伞上,绘着优雅展翅的白鹤与绽放的金菊;右边那柄,则是喷发着烈焰与浓烟的富士山,充满动态的张力。
而最前面、也是最中央的那柄纸伞,最为“威武”——它上面什么都没画,只有四个浓墨重彩、肆意张扬到极点的大字:
天 下 一 番!
更引人注目的是,居中的那位“天下一番”,腰间居然还佩着一柄黑鞘的长刀,俨然一副古代剑豪的派头。
源稚生瞬间被震住了,心头掠过一丝荒谬。本部这次派来的到底是什么团? 剑豪访问团?还是……歌舞伎考察团?
“见鬼,这是成田机场吗?我怎么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举着“白鹤与菊花”伞的那位开口了,声音里充满抱怨,还缩了缩脖子,“这什么鬼天气,真够冷的!日本分部的人呢?死哪儿去了?我穿着这身可被大姐笑了好久!”
“确实,” “天下一番”也符合道,语气不爽,“这些家伙难道不知道把我们安排在贵宾通道降落吗?这破地方连个灯都没有。”
“按照日本分部在执行部惯例中的记载来看,”举着“喷发富士山”伞的那位,用一种特有的缺乏平仄的平静语调陈述道,“他们不会。”
“这弱智一样的衣服我们真的要一直穿着吗?” “白鹤与菊花”继续吐槽,“我出舱门的时候,大姐那表情……怎么说都是在憋笑吧!绝对是在憋笑!”
“这是校长送的‘礼物’,说是预祝我们日本之行一帆风顺。” “天下一番”耸了耸肩膀,和服宽大的袖子随之晃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份礼物……怪怪的。”
源稚生觉得自己有点迷失在现实的荒诞中。听这对话,这显然不是什么剑豪团,更像是一支走错了片场的日本风情cosplay旅游团!那位“天下一番”甚至完全无视了近在咫尺、气场全开的他……接下来的对话,是不是就该讨论用哪辆加长豪华礼车直接把他们送去新宿的居酒屋,开始午夜狂欢、对瓶吹清酒了?毕竟,他们连“演出服”都迫不及待地换好了!
一股被轻视、被愚弄的怒气,混杂着对废物和自甘堕落者的极度不耐,猛地从源稚生心头涌起!他很少如此动怒,但此刻,邪眼之中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霜!
盛怒之下,他的“邪眼”威力似乎更甚,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那三个还在抱怨的“奇装异服者”。
就在这时,“喷发的富士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扭头随意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指,指向源稚生所在的方向:
“喂,你们这两个,看错方向了。”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他们在这边。”
楚子航看清了站在悍马旁、脸色铁青的源稚生。但老实说,他的眼睛此刻不太舒服。这次任务来得太突然,连他这种机械般精密的人也不慎犯了点小错误——他把左右眼用来遮蔽黄金瞳的黑色美瞳戴反了。这让他的眼角膜一直有异物感,十分不适。下飞机前,林晚照带着那种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帮他摘掉了那对戴反的美瞳,并嘱咐他“给日本分部的朋友一个深刻的‘第一印象’”。
此刻,楚子航那双永不熄灭的、如同熔金流淌的黄金瞳,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
源稚生只感觉一股庞大、森严、充满顶级掠食者威严的龙威,如同实质的海啸顺着那道目光汹涌而来,狠狠撞入他的脑海。在这双仿佛来自太古龙类的瞳眸凝视下,他那赖以威慑他人的“邪眼”如同遇到烈阳的薄冰,瞬间冰消瓦解,心神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后仰倒以避其锋。
在短短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源稚生惨遭两轮无形打击——精心准备的下马威被完全无视,蓄势待发的邪眼又被对方的黄金瞳轻易碾碎!而那位传言中最棘手的正主——林家家主,甚至还没有登场!”
“话说,大姐到底在干啥呀?怎么还没出来?” “天下一番”和“喷发的富士山”已经提着他们的行李箱,尽管穿着和服提行李箱的画面十分古怪走下了舷梯,只有“白鹤与菊花”还在舱门口探头探脑,望向里面黑暗的舱室。
“大姐说让我们先下去。”楚子航头也不回地说道,语气平淡。
然后,在源稚生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凯撒和楚子航仿佛真的没有注意到这位气场强大、脸色难看的执行局局长,就这么一边随口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自然而然地从源稚生面前走了过去。
他们甚至没有多看源稚生一眼,也没有理会发动机盖上那“隆重”的香槟、郁金香和小国旗,而是径直走到黑色悍马车后,熟练地打开后备箱,开始往里扔自己的行李,动作之熟练,态度之随意,仿佛这辆执行局局长的座驾,只是酒店门口一辆等待客人的普通出租车。
源稚生僵在原地,嘴里的香烟差点被咬断。夜风吹过,扬起他额前的黑发,也吹散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掌控局面的幻想。他忽然觉得就应该让乌鸦和夜叉两人过来。